番外-回忆：白色的大地

    洋幽拼命地想睁开双眼，但是她失败了。

    她躺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她全身被禁锢，一动都不能动。

    全身上下她唯一能动的就是她的大脑。强忍着恐惧，她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在破落的小村中，洋幽被迫跳着别扭的舞蹈。

    她是村里的巫女，生来就是为了侍奉神。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神是什么。

    只知道，如果听话村里人就会开心。

    双手在身前游荡，惦着脚尖，两脚在地面快速滑动。而洋幽的位置却固定在原地。

    这是高超的技巧。也是整个舞蹈最难的部分，为了掌握这个技巧她摔倒了无数次。

    每次跳舞她的四肢都传来巨大的阻力每一次转动身躯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疲倦感从她的四肢百骸传来将她拉出了回忆。她用尽全身力气要挣脱束缚结果却失败了。

    她将自己的四肢放松下来，为了下一次的挣扎累积力量。

    四周一片寂静，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还有肠胃的蠕动。

    隐约间，敲锣打鼓声从远处传来，又仿佛从耳边响起。

    这声音不是从外部传来，而是从回忆中被寻找出来用以对抗周围的寂静。

    那是洋幽成年的时刻，作为巫女她被村民训练了十二年的舞蹈，却没有举行过任意一场祈神仪式。

    洋幽听行者大人说其他村子里每年都会举行祈神仪式的。

    不过这不重要，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祈神仪式到底如何举办。

    她只兴奋于终于可以离开死气沉沉的村子，不用在逼迫着跳她根本不喜欢的舞蹈。

    村长在她的成年礼上，向她允予离村的资格，述说她作为巫女的使命。

    为了破除村子的诅咒，她必须在外找到白色的土地，让村民世代居住在白色的土地之上。

    但是这个使命还未背负就已被她抛在一旁。

    从未有人教育她爱与责任是为何物。只有在听行者讲述村外故事的时候，自由悄悄地拨动少女的心灵。

    她此时满口答应村长的许诺与要求，但是心里却盘算这永远不回村庄。

    自由的心早已在天下驰骋，但是她此时却被束缚在了此处。

    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为了逃离此时的状态，她强制自己再次进入回忆。

    那是离村之后，她第一次见到湛蓝的天空，绿色的草地以及鲜红的花朵。

    更重要的是她遇见了他。

    他是另一名行者，他拥有自由行走在这片危险的土地的资格。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了解了不同地区人们不同的信仰，习俗。

    他的外貌俊美异常，他的话语让人亲切。他与洋幽结伴一起游历世界。

    一起生火做饭，一起打猎砍柴，一起穿越森林。

    美好的回忆总是让人暖心，洋幽不由自主地想展现笑容，这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是她无法微笑，她惊恐的表情被永远定格在了她被束缚的那一刻。

    而接下来的回忆将会把她所有的美好击毁。她不想继续回忆。

    但是极具侵略性的回忆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那是一个平凡的下午。太阳高悬。

    蓝天，绿草，红花一应俱全。

    洋幽在树下舞蹈。这不是在村子里学习的舞蹈，而是她自己创造的。

    双手在空中飞舞。双脚在地面四处奔跑。她一刻不停地旋转，每一刻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极力展现身体的美好。

    她跳着奔跑着来到了白色的河边。

    河在发出光亮。但是她发现了恐怖。

    他被淹没在了河里。

    他极力挣扎着要游出洁白的河流。

    但是有无数纯白的手从河道里伸出，将他拉住要将他拉向河底。

    白色的河流。那被洋幽抛在脑后的使命被她回想。白色的河流都已经被找到了那白色的大地还远吗。

    他挣扎着，白水呛入他的口中。他看着岸上的洋幽。洋幽没敢看他，但是她也感受到了那种恐怖的窒息感。

    洋幽不敢大口呼吸。她此时被束缚着浑身无法动弹。她隐约记得她的嘴巴里被人插入了小小的吸管。

    她感受不到它，但是知道它的存在。是它将外部源源不断的氧气传输给她。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大口呼吸，她身上的束缚在不断收缩。

    每等她呼出一口气，身上的束缚就加深一分。她的胸口就塌陷一分。胸腔里能存储氧气的最大容量就少一分。窒息感便强上一分。

    她只能让胸腔以极小的幅度进行颤抖，用以逃过时时检测趁机收拢的束缚，掩护着氧气以极慢的速度与外界交互。

    窒息感未能打断了洋幽的回忆。

    那时洋幽因为恐惧而颤抖，她在一步步地后退，想要远离河道她认为这样可以躲开那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而随着她每一步的后退，白河的光芒就更胜一分。等到她转身想跑之时，河水中散发的光芒比太阳还耀眼。

    她惊慌的发现她的身后也早已被白河包围。

    她再次转头，想将他救下，两人一起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但是她一转头就看见他完好无损地趴在地上脸正对着她。正向她慢慢爬来。

    洋幽想去拥抱他，带他逃离这里。但是洋幽中断了她的行动。

    她看见了他的眼神，空洞中隐藏着暴虐。唯独没有丝毫情感。

    而在他身后有其他的人，正从河边爬出，向她爬来。

    洋幽回头就跑。可是她的身后也被白河包围。人们不断从河里爬出，要包围她。

    她被逼到了被白河圈出的圆圈中央，无处可逃。

    在被逼无奈之下她跳起了舞。不是她自创的舞蹈。而是她从小到大一直被迫学习的别扭的舞蹈。

    同时她念起了祈求神祝福的祷告。

    “我是神的子民，我在此恳求您的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祈求求你今天宽恕我们的罪恶，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们免于凶恶。为此我将奉献我的一生，我的全部。”

    洋幽在原地起舞，而四周围着她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而神始终没有出现。

    强忍着恐惧洋幽在不断起舞。终于第一个人接触到了洋幽，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人们一拥而上扑倒在洋幽脚下。被人们接触到部分有酥痒感传来。

    出于恐惧洋幽只能不断地跳舞。之前感觉别扭无比的祈神的舞蹈今天跳起来却异常顺畅。

    “我将为此，奉献我的一生，我的全部。”洋幽一遍又一遍吟咏着。不间断地舞蹈着。

    终于神迹降临了，天上天色一暗，太阳失去了光彩。

    白河发出的光向她聚拢。一名接触洋幽的人的五官从脸部滑到头皮，再滑向了洋幽的脚踝向上攀爬。

    而他那俊美精致的五官，也从脸上滑落，滑到肩膀顺着手臂，通过手掌流到了洋幽的脚上与其他人的五官重叠在一起向上攀爬。

    不仅仅是五官，他身上黑色的头发，棕黄色的皮肤，衣服上蓝色的图案，纷纷飘向洋幽。

    而洋幽也在舞蹈中渐渐上升。

    不久之后他只余黑色的轮廓。一道极易被人忽视的黑脸色人影。

    仿佛他永远不曾存在过。不对，洋幽突然想到。他本来就从未存在过。

    她一直是一个生火做饭，一个人打猎砍柴，一个人穿越森林。

    而他只是为了粉饰一段虚假的美好回忆。凭借着洋幽所认识的最高的身份——行者。最为俊美的脸庞——哪个爬行者的脸。还有那想象出来的温柔所杂糅在一起的他。

    是洋幽自己掉落河里，因此她才能对那窒息如此地感同身受。

    此时她正沉在水底，脚下的人们挣扎着要将她拉向海底。

    而那别扭的舞蹈，本就不是在陆地上跳的。

    那本来就应该在水下起舞。

    从洋幽被选为女巫，在她被强迫着学习舞蹈的时刻就已注定要在这个恐怖的河流里向神祈祷。向神奉献自己。

    她突然意识到神是什么，神不是来拯救她的。神是世界上最为顶级，最为无情，也是最有耐心的厨师。

    祂选好了食材，精心培育了十二年。

    最后等着食材自己说着我要奉献我自己，然后乖乖把自己送上餐桌。

    洋幽停止了舞蹈，放弃了吟咏。

    河底那些匍匐的人们突然疯狂起来。

    而这更加坚定了洋幽的决心。

    她用尽全力向上游去，经历了十二年日复一日的训练她的大腿小腿比一般的人还要强大。

    因此她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游去。将黑影甩在脚后。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阻碍了她的视线。

    她只知道奋力向上游去。只要一直向上游终会游上岸的。

    “洋幽！”温柔的话语从她背后传来。她为之一顿。回头望去却只有向她冲来到黑影人。

    她想象中的那极尽温柔的话语被她切切实实地听到了，但这却是致命的陷阱。

    两名黑影人趁机游上来抱住了她。

    洋幽尽力挣扎竟然将两道黑影给提散了。

    她不敢犹豫再次向上冲刺。

    突然她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此时四周的光芒比之前更胜。

    她将脸贴近自己手上抓取的东西才知道她到底抓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脸，她的脸。

    洋幽瞬间惊恐万分。她要逃离再次上浮，但是她背后一沉，有个东西掉落到她的背上。

    那东西弯腰看着她的脸。洋幽也看清楚了那东西的脸，那就是她自己的脸。

    她吸收了黑影身上的所有的五官色彩。

    而她的五官也被赋予了黑影。

    她由于恐惧而慌了神，但是脚下的黑影们已经抓了过来，她无法逃脱。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次起舞，口中再次默默吟咏着祈神的语句。

    两个’她’被甩下，脸庞从’她’们身上流失，’她’们再次变为黑影。

    接下来的记忆被丢失了。经过了记忆中那恐怖场景的历练此时的她再也不会感到恐惧了。

    就在此时脚步声传来，这是她被囚禁的三天里第一次听到除了自己的脏器运动以外的其他声音。

    她想呼救，又怕这是将她束缚在这里的罪魁祸首的脚步声。

    想到罪魁祸首，她拾起了将要丢失的最后一片记忆碎片。

    记忆的起始她浑身冒着白光，那白河早已不知去处。

    她一路向前没有对周遭的景色有任何的关注。最终她回到了村子，为村民们带来了白色的土地。

    一只强而又有力的手冲破重重阻碍，伸到了她的脖子处。

    用力一提将她直接从地里拔了出来，一时间白色的光芒从地下升到了天上，他就反复抓起了一个大大的太阳。

    但是’太阳’此时却不好受。

    石头将她的身体割成千穿百孔，强大的力量将她体内的骨头全部震碎。

    而她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长着比回忆中的他更加俊美的脸庞。

    在他身后，村子里的行者伴随左右，就像奴仆一般。

    “洋幽！”同样温柔的话语被他说出。

    “从今往后你就是不死之神手下最忠诚的信徒之一，我代替不死之神赠予你最新的名字。”

    “不灭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