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将别
慕容农这一番话,慕容隆等也听得双眉飞扬,慕容垂却低着头,许久许久,才摇了摇头道:“想当年我们被慕容评逼得背井离乡,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是苻天王收留,哪有今日?为人不可忘恩负义,复国之事,不许再提!”看了看窗外飘雪,道:“都散了吧。”说着一拂袖,便回后堂去了。 慕容楷和慕容农对望一眼,跟着慕容垂到了后堂,慕容农便上前拦住父亲的衣袖,低声道:“父亲怕弟弟们年少口疏,走了消息么?此间只有我等三人了,父亲……” 他还没说完,慕容垂已打断道:“急什么!还不到时候!” —————— 长安大雪纷飞之际,建康却放晴了。只是雪融之时,天气比起刚刚下雪时更冷。 南北雄主此时正争一日雄长,一场旷古大战一触即发,但秦征对此却毫不知情,在北府寓居的他心无挂碍,这些天他诱发泰来真种,牵引真气改造身心,常于不知不觉中进入某种无比玄妙的状态,每当自己进入物我两忘之时,便会觉得自己乃是无数极微极细粒子的缘聚,而色身所处的婆娑世界亦是由无数这样的粒子组成. 这种感觉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感觉自己融入了自然,而是真正地觉得自己与自然本是一物,天地日月和自己从根源上来说本没什么差别。既然从根源上没什么差别,那么为什么日月是日月、秦征是秦征? 以秦征现有的学识,他只能从佛学上去找答案,他隐隐感到自己之所以有别于日月星辰、花草石头,就在于那至为微细的粒子聚合的方式不一样。 这种聚合的方式,“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 不过秦征此刻所理解的缘聚,与和尚们所说的缘法并不完全一致。他隐隐感到自己只要再进一步掌握了这种聚合、消散但元神保持不灭的方式,或许就能使自己化身亿兆粒子而缘散,而后再重新缘聚为秦征。 “若是真能在元神不灭的前提下做到缘聚缘散都随心所欲,那我岂不是就能进入佛家所说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境界?或者是道家所说‘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的逍遥?” 体悟到这一点,秦征感到自己离至道只差一个门槛了。 秦征掌握泰来真种是在十二月初八,大寒之后的七八天里头,他虽然还是起居如常,但总是莫名其妙地忽然发呆,这个家除了刘兴弟,三个女人个个见识不凡,见他发呆谁也不敢打扰他。 不过陆叶儿还是感到奇怪,玄门神通练到秦征这个层次,自身元气早与天地互相牵引,当功力重聚时多半会引发天地异象,小则长啸生风,大则牵动云雷,甚至江河翻腾、大地震动都有可能。因此各派宗师高手每到这个时候总会选择人迹罕至之地闭关,比如雪山之顶、湖海深处或者千尺地底等等,臧爱亲当初也曾建议秦征先找一处名山再行闭关恢复功力。 可秦征却没这个打算,就在这深藏于京口市井之中的宅院里头自行恢复。虽然这些天深居简出,但除了偶尔发呆之外,坐卧行走一切如常。从他双眸神采从黯淡变为晶亮、再由晶亮变为混沌,臧爱亲便知道秦征的功力恢复得十分迅速,可他这种功力的恢复却竟然没有牵动周围环境气机的变化,这就让臧爱亲大感意外了。 这个家里头只有陆叶儿对反太极的奥秘接触最深,因此能够看出一些臧爱亲也看不出的奥秘来,在秦征第一次发呆的时候,陆叶儿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秦征的身体好像消散了。 说是消散并不正确,因为秦征的人仍然在那里,并未消失,那种感觉陆叶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只是觉得那一瞬间秦征的身体忽然分解成亿兆微尘,并在瞬间重聚。一开始陆叶儿以为这只是错觉,可是之后又有好几次仍然如此时,陆叶儿便知自己没有感应错。事后他询问秦征,秦征却表示自己也无法自如地控制这种状态。 臧爱亲是第二个发现这一现象的,但她并没有说什么,等到月季儿也发觉时,她便知道秦征哥哥的功力已再上一个境界了。那一天月季儿眼神中透出从未有过的欢喜与伤感。 这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然后趁着秦征入定的那一刻悄悄离开了刘府。这座宅院的任何微细变化都瞒不过臧爱亲,但对月季儿的离开她只是假装不知。月季儿离开刘府之后,数步一回头,心中总有些不舍。 她知道以秦征和桃源的深厚关系,以后仍然有见面的机会。可是再见面,秦征的身份应该就已经变化了。 “到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和叶儿jiejie成亲了吧……” 月季儿在水渠边悄悄流下两行泪水,跟自己说:“从今夜之后,秦征哥哥就只是兄长,我要忘记这些……” “忘记什么?” 月季儿惊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陆叶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的身形轻盈得像风,却也迅疾得像风。 “叶儿jiejie……你的功力恢复了?” “嗯,应该说是功体已经恢复了。”陆叶儿道:“我姨娘对我身体的禁锢,其实我是能自己解开的。我没有解开,只因那层禁锢有封山育林的作用,对我的功体其实是有好处的,现在我功体已经恢复,这层禁锢自然就自然解除了。”她抬头望了望月亮,道:“不过禁锢解除之日,也就是我回家之时了……” “回家……叶儿jiejie你也要回家?”月季儿道:“那秦征哥哥……他怎么办?” “秦征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也是因为看出这一点所以决定离开的么?”陆叶儿说话的同时拿出了月季儿留下的那封信。 仿佛是担心被看破心事一般,月季儿低下了头:“是……我离开桃源太久了,得回去了……” “真是因为这个吗?”陆叶儿道:“还是说,你这次离开,是决心要放弃某些东西……” “放弃某些东西?”月季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叶儿jiejie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么?”陆叶儿的眼睛仍然没有从月色中收回来:“我还期盼着,我离开之后,你能继续照顾他……” “他……jiejie是说秦征哥哥?”月季儿笑了笑,她这笑意,大概是为了向陆叶儿展现自己的坚强:“jiejie放心,我相信秦征哥哥很快会到你府上求亲的。” 她半开玩笑的话,没有引来期待中陆叶儿的羞涩,相反,陆叶儿脸上显现出的是遮掩不住的痛苦:“不会有那种事情的……我……今晚我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和秦征见面了……” 月季儿吃了一惊:“jiejie,你……你说什么?” 陆叶儿道:“今夜一别之后,你我也将永诀……不然的话,有一些话我也说不出口来。” “永诀?”月季儿更是惊骇:“jiejie,你不要吓我……难道,你也生了什么病了么?” 陆叶儿没有回答,轻轻搭了一下月季儿的肩膀,道:“跟我来。”两人在月色中掠过京口的街道,从一个偏僻处偷出城墙,到了江边,偷偷解开一艘小船,开到江心,这时只剩下空中冷月,江心碧涛,天上水下再无第三个人,陆叶儿才道:“meimei,你可知道我的身世?” 月季儿犹豫了一下,道:“jiejie从来不肯跟我们直言,不过柯伯伯他们曾有猜想,认为jiejie多半是凤剑陆宗念陆大侠的千金。” 这一次陆叶儿没有回避,点了点头,道:“不错,凤剑陆宗念,就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长女,那天来到渔舟上,逼我回去的则是我父亲的续弦,我的姨娘陆沈氏。沈姨娘本是妾侍,为我陆家生下了一子一女,我母亲逝世之后便由我祖母做主,转为正妻。不过我爹爹对她并不好,当然,我爹爹对我娘……也很难说好。这中间的缘故,你可知道?” 月季儿没想到陆叶儿会在这时说起自己的家事来,她本不想多听别人的家中隐私,但陆叶儿既然直接问起,便小心地道:“莫非……是和凰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