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高粱
一转眼,又是星期日了。早饭后,我走出厂门。厂门口有许多农村来的小贩在叫卖,大多是一些蔬菜和鸡蛋等的农副产品。我也想买几个鸡蛋,食堂的饭菜不好还贵,买几个鸡蛋也可以自己改善一下伙食。 我来到一个卖鸡蛋的小贩身边,他的面前有两只水桶,里面装满了鸡蛋。“鸡蛋怎么卖?” “七分。” “什么?人家都卖六分,怎么偏偏你卖七分呢?”我有些气愤。 “那你就去买六分的,我这里就是七分一个。”态度居然如此蛮横,人常说生意人‘和气生财’,这口气哪里像是个做生意的。 我也横了起来:“六分一个,卖不卖!” 他非常坚决的回答我:“不卖!” 我告诉他,我就是这墙后边这个厂子的,我有能力叫他的生意做不成。可是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不管你那套,你爱咋的咋的!” 他终于激怒了我:“好吧!我让你今天的买卖做不成!” 我站在他身边,点燃一支烟,看着他。不时有人来寻问,都被我挡在外边。我大声吆喝:“这鸡蛋不卖,是人家留着自己吃的。”来询问的人看看我,无奈的走了。 如此这般,不止一次。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小伙子,挑着一对水桶,看来是个大买主。来到近前也不问价,就往他的桶里装鸡蛋。我在一旁有些气愤,走过去用手推了那小伙儿一把:“你问价了吗?” 那小伙看看我,满脸疑惑的指着那卖鸡蛋的问我:“这鸡蛋不是他的吗?” 我大声说:“是他的,但是我不许你买!”我蛮横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大哥,我老婆生孩子要吃鸡蛋,你就让他卖给我吧。”小伙在哀求。 “不行!”我坚决的说。“你别装了,一会儿我给你这桶里扔个砖头子。把里面的鸡蛋都拿回去!”我捡起一块砖头,大声的命令他。 那小伙吓得赶紧把装进水桶里的鸡蛋向回拿。那个卖鸡蛋的终于挺不住了:“大哥,大哥,你买多少?” 我笑了,这家伙怎么看也比我岁数大,居然管我叫大哥。我告诉他,我只要十个就够。他低声下气的说:“你拿吧,我不要你钱了。” 见他这样,我心里想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嘴上却说的是“你不是牛逼吗?咱在这耗啊!,看谁耗的过谁。” “大哥,我求求你了。你拿吧,你随便拿还不行吗?” 我得意的笑了:“我不会白要你的。” 我数了十个鸡蛋装在我随身带来的书包里,问他:“多少钱?” “不,不。我不要你钱了。”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我给你钱。说吧,多钱?”我洋洋得意的说。 “那、要不你就给五毛钱吧,行吗?”他抬起头看这我。这付眼光,刚才是那样的不可一世。现在却又变得这么可怜兮兮。 畜生!刚才六分一个你不卖,现在自己把价钱降到了五分。人啊,就是贱。欺软怕硬,你一横,他就软了。 我给了他钱,拿着鸡蛋走回宿舍。放好鸡蛋,我赶紧向师傅家走去。 师傅的家,现在就是我最温暖的窝。师傅和师娘就是我的亲人。我到了师傅家,刚刚抽了一支烟,师傅就骑着自行车去河边抓蛤蟆去了。 我麻利的支好缝纫机,拿出我那改了许多遍的半成品裤子,开始正式‘组装’。第一次‘上口袋’,虽说不是一帆风顺,但也没遇大的挫折。还有一个‘屁袋’,在我的细心加耐心下,都一一胜利完成。午饭以后不久,我的工作就只剩下钉扣子、锁扣眼了。 扣眼是田婶帮我锁的。看着田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的缝,我想起了我的老母亲。扣子是我自己钉的。这是最后一道工序了。在我低着头、认认真真的钉扣子的时候,全然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好几个邻居家的大婶们都跑到这里来看我做活。不知是田婶透了风还是我那俩小师妹做的宣传。 最后一个扣子订好了。我迫不及待的穿上试试。哈!比mama做的还要好!心里高兴,脸上没敢带出来。我把裤子穿好,走到田婶的面前让田婶看。田婶也很满意。师傅高兴的要田婶多做几个好菜,让我晚饭时多喝点,庆祝一下。 我看看时间还早,就跟师傅师娘打了招呼,穿着我的新裤子、骑上师傅的自行车一口气跑到街里。我来到市里唯一的新华书店,这里外语的书籍有不少,也有一些是属于教材类型的书。买这种书的人几乎没有,现在只有我一个。 我选了一本英语自学教材,又买了一本英语语法手册。本想买一本英语字典,但是没有。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我满意的回到师傅家。 在师傅家吃过晚饭后,我得意的回到厂里,身上穿着我刚改好的裤子。我拿着新买的书,直接跑到李学良和‘高粱’住的屋子。李学良不在,高粱仍在翻译他的‘黑剑’,那个修理半导体的还在继续修他的半导体。 我拿出新买的书给高粱看,高粱很满意,并当场打开那本自学教材,按照教材开始给我上课。 他先教我学习音标。他的观点是,音标是基础,只有学好音标才能学好英语。他教我练了一会儿音标后告诉我,以后还有一个任务是背单词,要天天背、随时随地的背。单词量的多少决定一个人的英语水平。 李学良回来了,他告诉我们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全神贯注的学习,忘记了时间。明天还要上班,我赶紧回到自己的宿舍。 从那时起,我几乎天天到高粱那里去,向他请教,向他学习。高粱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十分热情,从没有表示出不耐烦。在我们长期的交往中,我们也成了好朋友,是那种单纯的、学习上的朋友。我们从没有在一起吃过饭,相互之间也没有送过礼物。但我们就是朋友,是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 人一熟了,就什么话都说了。一天,我问高粱:“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呢?你这高粱是哪个‘粱’字?” 高粱说:“就是高粱的‘粱’啊!怎么啦?” “你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呢?你姓高吗?你有兄弟吗?他们叫什么呢?” “有啊!”高粱回答我:“我哥的名字叫‘谷子’,我还有个弟弟,叫‘大豆’。”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我怎么也想不通,做父母的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起的名字都是庄稼呢?那他到底姓什么呢?当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时,高粱先是说姓高,再追问下去就笑而不答了,使人感觉有些高深莫测、讳莫如深。 高粱的桌上,总是堆着他写的翻译稿。有一天,他把那些稿纸整理起来装在一个大信封里。他告诉我,他要寄给他在北京的姑姑,由他的姑姑给他做校对。我偷眼看了一下那个大信封,收信人写的是‘胡XX’。这是他的亲姑姑吗?高粱到底是姓高还是姓胡? 一次在与李学良聊天时,我提出了这个问题。李学良说:“我们北京知青里有很多高干子弟,他们的许多资料都是假的,有的人连名字都是假的。高粱也是高干子弟,我是个小老百姓,跟他们不认识,说不上他是什么来历。”他还告诉我,他屋里那个修半导体的叫‘于上’,还有那个爱打篮球的叫‘夏利’,他们都是高干子弟。 李学良的话给了我启发。是啊,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有许多国家领导人,许多高干,特殊时期的时候他们也跟着造反了,还成立了“北京市西城区红卫兵联合行动指挥部”,简称“联动”嘛,当时传说他们都是高干啊!我怎么忘了呢。他们这些人现在也下乡了,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身边的人呢?为什么不会是高粱、夏利、于上呢?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向高粱问起过他的身世。上课时只说上课的事。高粱也很少问我的事情,似乎他对别人的事情都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