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休假风波
我拿出工资条给他看,“可是车间给扣了呀!你看。”我脱下袜子给他看我的脚趾做手术的地方,又把保健站给我的假条交给他。 他没有看我的工资条,只是收起了我的假条,然后有些抱歉的说:“我不知道学徒工歇班还扣钱,你看怎么办?要不下月我给你补上?” 我把刚才跟统计员说过的话在这里又重复了一遍:“按照国家劳动法的规定,学徒工的工资属于生活补贴,你扣了我一天的钱,我就会有一天没钱吃饭。你说我这月该怎么办?饿一天?要不然我去你家吃一天饭?” “那怎么办呢?怎么着也得下月给你补上了,这个月无论如何是不行了。要不然,下月我给你多补一天,我给你多记两天出勤,行吗?” 我如法炮制刚才的话:“这个月我怎么办?差一天的生活费,我到哪儿吃饭去?” “我把两天都给你记成夜班还不行吗?”他近乎求饶了,我也就见好就收吧。“一言为定,说话算话。下月我看你怎么给我补。” 一场风波以我的大获全胜而结束。但自此我与组长的关系也开始恶化。他只是个二级工,我是六级工的徒弟,无论如何,当着我师傅的面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车间里一瘸一拐的走路,也可以比别人多休息几次了。田师傅问我是不是脚疼,我也理直气壮地回答。田师傅心疼我,就找到刘师傅提出要求暂时安排别人跟他搭档。刘师傅没办法,只好安排了组里另一个年轻的二级工小张来跟田师傅搭档一起工作。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的脚已经基本痊愈了。可是刘师傅还是不敢要求我工作,他似乎怕了我。一天早上,我刚走进车间,刘师傅就对我说:“你到车间办公室去一趟,主任找你。” 我不知是什么事,就乖乖的走向车间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寻思:是不是刘师傅在车间主任那里告了我的刁状?车间主任是我们铸造最高级的八级工王师傅,因为个子长得矮,车间里都叫他“小王师傅”,实际他的年纪可不算小了,大约与我师傅差不多,也该有五十多岁了。 小王师傅见到我,先是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招呼我坐下。然后慢慢地问我工作怎样?又问我的脚好了没有?我回答说脚还有些疼。他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手术。我告诉他,假如不做手术,我的脚会天天都疼,做了手术也许会一劳永逸,以后就不再疼了。我还给他看了我的没做手术的另一只脚上的鸡眼,并添枝加叶的描述了这鸡眼给我带来的痛苦。 也不知他对我说的是否满意。最后他说:“现在车间里的活也不算忙,脚疼你就多休息会儿,能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小王师傅的话让我很满意,我高兴的离开办公室,回到了车间。 刘师傅见我回来,以为我会被小王师傅批评、斥责。当我告诉他小王师傅的话以后,他泄气了。无可奈何的说:“那你就愿意干点啥就干点啥吧。” 我成了个自由人,刘师傅总是安排我干一些比较轻松的活。但我看得出,他对我还是心有怨气的,只是没法发泄而已。 早就听说今年的高考出了一个“白卷英雄”张铁生。我反正已经没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所以对这种事情也没有了关注的兴趣。 一天,在食堂吃饭时,二宝对我说:“杨宝库家的金鱼被人偷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吃惊,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仔细想想,他家住的是农村,偷鱼的人应该就是他们一个村子的人。 我问二宝:“谁偷的?逮找了么?” 二宝说:“逮找了,就是他们一个村的。” 果真如此。“二哥打算怎么办?用人吗?”我问。 “他把鱼都拿回来了。二哥打算叫他请客。”二宝说。 “他是怎么打算的呢?那他打算哪天请客?”我问。 “他现在耍赖呢,说他现在手里没有钱。” “哦?那哪天我会会这小子,我不信治不服这个无赖。”我信誓旦旦的说。 “嗯,你听我信吧。二哥不打算闹得太僵,毕竟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闹得太僵了也不好。其实以前那小子跟二哥还不错,这次看二哥的金鱼好,就鬼迷心窍了。我看,教训教训他也是应该的。”二宝说话总是稳稳当当,从来没见他兴奋或激动过。 “二哥打算怎么办就怎么办,咱听二哥的。我就听你的信了,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阿晓在一旁只是低着头吃饭,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我知道,像阿晓这样一个斯文人,这种事情二宝是不愿意让他掺和进来的。而阿晓呢,就像是明白二宝的心思,十分配合的对此事不闻不问。 厂里传来消息说是我们现在住的男宿舍要拆掉,我们都要搬家了。很快,所有的男知青们都搬出了原来的宿舍。厂里重新为我们安排了宿舍。 我搬到了一间不大的房间,屋里只有两个人,我和一个叫做冀智健的人。这冀智健比我年龄要大好几岁,也是天津人,也在我们铸造车间,他是浇铸工。他这人个性很强,不喜欢热闹;而别人呢,也不喜欢他不愿与人交往的个性,所以没人愿意与他同住,他也乐不得的远离这些人。 但厂里可不愿意他一个人独居一室,浪费资源。经反复斟酌,他最终选择了我与他同住。他很喜安静,这正好迎合了我的心愿:在一个安静的屋里,我可以看书学习。两全其美,我们一拍即合。就这样,我们住在了一起。 浇铸和熔化属于一个工序,每天下午两点上班,浇铸完了才下班。理论上是下十点,实际上时间一点也没有保证,有时早、有时晚。在车间正常生产的情况下,最早也要九点多,但往往要到十一点多才下班。这样,我的工作时间主要是在上午,而他却要下午才上班。我起早,他落晚。但是我们相处的很融洽,谁也没有抱怨。 冀智健非常爱学习,这一点很合我的心思。他读的书很杂,涉猎很广,从马克思的资本论到西方的圣经,他都看过。有时间,我俩坐在一起,他就口若悬河的跟我讲圣经里的故事,也讲马克思,讲共产主义。 我最欣赏他对天才的见解,他的观点与大多数人的观点不一样。他的观点是:天才,之所以能够成为天才,是在于他能够抓住成为天才的机会。这和书本上讲的‘天才是99%的勤奋和1%的机遇’的观点完全不同。相比之下,我更欣赏冀智健的理论。 渐渐的,我对他有了一种近乎于崇拜的情感。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只是中午吃饭时可以在一起。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他就会滔滔不绝的发表他的言论。 有一天下午,他上班去了,收发室给他送来一个大信封,是天津日报社寄来的。晚上他回来吃晚饭时,我交给了他。他马上就打开来看,我也凑到近前与他一起看。 那是一张大大的纸,像报纸一样的纸,纸上打印着一篇文章。仔细看,是一篇小说,标题下注着作者的名字<骁骥>。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他写的一篇小说,寄到天津日报社了,想发表。这是报社发来的退稿信,这就是他写的那篇文章,都打印好了。退稿的理由是报纸篇幅太小,没法刊载这样长篇幅的文章。 我问他这骁骥是谁,他说,骁骥是他的笔名。他姓冀,由于他的个子小,在厂里大家都叫他小冀,这与他的笔名骁骥完全相符。 天气热了,厂里为职工准备了消暑的汽水。汽水都是厂里自己配的,用糖、柠檬酸和小苏打配制的。配汽水要用凉开水,需要把水烧开,然后再晾凉了。厂里有上千名职工,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厂里是由实验室负责发放汽水,职工们自己去实验室领。他们把配方写好贴在门前,还要向每个人发放糖、小苏打和柠檬酸,让职工自己回去配,他们负责向大家讲解配制的方法。 时间长了,白糖没有了,他们就换成了红糖。领到手里以后,仅有极少数人烧开水、晾凉了,按照配方配制汽水,大多数人都把柠檬酸和小苏打丢掉,糖就当作为零食吃了。 我们原来的宿舍被拆掉了,乱哄哄的工地上正在热火朝天的盖新房,说是在为我们盖新宿舍。在厂子大门的右面,也同时在施工,据说那里盖的是办公楼。现在的办公楼是在厂子的左边那一片平房。 我的屋子里最肃静,一到下午小冀上班走以后,阿晓等人就来找我。他们都不愿意碰上小冀,担心他会出言不逊,或者作出什么不礼貌的行动,惹得大家不快。但小冀并没这样想。 一次,车间里熔化炉出了故障,冀智健突然中途回来。见到小冀归来,我屋子里坐着的人都感到很以外。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凝住了,所有的人都是很尴尬。 事后,冀智健问我,为什么大家都在下午才来,而上午则一个人也不见是不是大家都讨厌他,不愿与他交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才好。 几天之后的一个周日,冀智健一早就上街了,中午才回来。我见他买了两瓶酒,还有一些罐头和炒菜的调料——油盐酱醋之类。难道小冀今后要自己做菜了? 午饭后,谜底解开了。小冀对我说:“下午,你把你那些朋友都请来吧,我请他们喝酒。” 我奇怪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客呢?小冀见我没说话,继续说:“你别嘀咕,没嘛事。我就是想跟你那些朋友们搞搞关系。别让他们以为我这人不近人情,不好说话。你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叫他们都来。” 下午,小冀还把上午买来的黄瓜用刀拍了,倒了入许多的醋,拌了一大盆黄瓜。我把阿晓、二宝还有李学良、大胖等常来我这里的几个人,小冀则只找来一个叫刘金水的人。 这个刘金水也是天津人,是在农区下乡的知青,具体是哪个公社,我也不知道。我对这个刘金水稍有一点印象,只知道他的脾气暴躁,很喜欢动武。 没有领导讲话,也没有隆重的仪式,小冀安排的酒宴平静的开始了。开始,朋友们还有些拘束,但由于二宝跟那个刘金水似乎是老相识,他俩一见面就聊得很投机,从而活跃了酒席宴上的气氛,也使得小冀这个东道主的脸上笑开了花。 小冀又到食堂买了许多份菜——食堂里每顿饭只有一个菜,今天是星期日,食堂里除了炒土豆片还多了一个炒豆角。小冀每个菜都买了好几份,他还买了二十个窝头。两瓶酒在我们这些人的嘴里实在是不算多,不到一个小时,两瓶酒就见了底了。小冀拌的一大盆黄瓜也吃了个一干二净。吃饭时大家几乎都没有吃多少,二十个窝头剩下一大堆。 食堂里很少卖过炒豆角,今天的炒豆角卖到了一毛五一份,真贵。市场上的豆角只卖5分钱一斤,菜里也没有rou,怎么这么贵呢?原来,食堂的采购员采购豆角时,把卖豆角的小贩招呼到食堂里,让小贩给择好,然后过称,每斤7分钱。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可以不必费时费力的择了,而把价钱加到了我们这些吃饭的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