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是你让我做梦的吗?
这漫长的一夜终将过去,然而在此之前,还需有一些余兴节目作为谢幕。 天蒂斯回到克里米莎王宫时,夜已经完全黑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脚下的城市匍匐在一股最深沉的黑暗中,犹如疲倦的巨兽默默沉寂。那些时不时闪烁的灯火是它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而那些仍在深夜的大街小巷里迷茫奔走的流浪汉和乞丐,则将在这具身体里重新点燃,成为它明日苏醒的薪柴。 这个世界正在一片浑噩中等待新生的时刻,然而谁来令它新生呢?或许很多人都有类似的野望,譬如那群狂热的宗教信徒,或曾在精灵之王麾下奋战的士兵们。可迄今为止,距离这个目标最近的人是天蒂斯,她指引着魔女结社这头庞然巨兽前进的方向,已将所有竞争者抛在身后,遥遥领先。 不过,从今日起,竞争者的名录中或许会多出一个人的姓名。 尽管那个年轻人基于某种敏锐的本能,一直在抗拒着什么,可天蒂斯相信他终有一日会做出选择的,毕竟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能不受影响,唯有直面困境,才能获得成长的机会。 在那座天外的圣堂,少女王权们诞生与成长的家园中,他将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见证真相,然后重新做出选择—— 如果集齐七位少女王权就能开启天之圣堂的门扉,为何魔女结社从没有这么做? 如果认为母亲不会赞同魔女结社的计划,为何祂始终没有出面阻止? 如果认定少女王权只有十四位,那么,除此之外的又算什么? …… 过去,秩序的少女王权们对这些“如果”抱持一种怀疑的态度,或者说,魔女结社的某些做法让她们先入为主了,有时候即便看见事实,她们也不愿让自己的灵魂堕入黑暗的深渊中去,总以为两全其美的方法是存在的,一切困难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真呢? 但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够理解那句话的含义呢?在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因此有些事情不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是必然的结果。 房间的书桌上,天蒂斯的通讯装置忽然发出了嘀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黑发少女离开落地窗前,随手接通了装置的信号,另一头便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如火焰般的热情与张扬却刻意压抑着,以至于显得低沉,犹如一座积蓄已久的火山,等待着最为炽烈的喷发时刻:“喂,听得到吗,天蒂斯?” “是法芙罗娜啊。”天蒂斯笑了笑:“已经回来了吗?” “嗯,我到普罗米斯港了,预计明天抵达伦威廷……先不说这个,蒂梅丝和维多利亚都给我发了通讯,听说今晚你的行动失败了?蒂梅丝说你有些小瞧对方了,维多利亚却说你是故意放她们走的,我怎么觉得都不是你的风格呢?” “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风格?” “毫不留情地击溃她们。”通讯装置另一头的声音显得如此理所当然:“既然已经注定她们不可能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对敌人的怜悯可是一种侮辱,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这几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天蒂斯很清楚这就是对方的性格,因此倒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评价道:“你有些太激进了,法芙罗娜。不要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探求世界的可能性。” “这就是说,你觉得她们能够创造出可能性咯?” “嗯。”天蒂斯轻声道,却很坚定:“如果说现实计划是一种可能性,那么她们要走的路也是一种可能性。” “她们能走什么样的路?” 法芙罗娜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这并不奇怪,因为她一直都是八位魔女中对昔日的姐妹最不友好的人,这倒不是因为双方反目成仇了,实际上,即便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法芙罗娜也乐于尊重自己的敌人,但前提是对方必须拥有战士般坚韧的意志与信念。如此,敌对的立场就被转化为意志与信念的对抗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她过去的姐妹们,那几位秩序侧的少女王权,恰恰是没有意志与信念的人。当她们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后,依然选择与魔女结社为敌,是因为对结社的某些做法与手段不满。这种保护弱者的善意究竟是对是错,法芙罗娜不予置评,她只是觉得,如果你们认为我们的道路是错误的,那么至少自己应该坚信哪条道路是正确的,并为此矢志不渝地走下去。 然而秩序王权们在反对魔女结社的计划时,并没有提出新的计划来改变这个世界,治疗那些盘踞在它身体里的顽疾。这就显得她们的善意之举也变得软弱起来,至少,是法芙罗娜不喜欢的那种软弱。 天蒂斯很清楚她的质疑是基于什么理由,因此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的想法:“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这也就是说,她们开始改变了吗?” “我想是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改变?”法芙罗娜问道:“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吧,从前我们遭到背叛的时候没有改变过,聚集了那么多信徒的时候没有改变过,怎么现在突然改变了?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啊……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吧。” “两个人?什么样的两个人?” “一个过去你很熟悉,但现在未必熟悉的人;一个过去你不熟悉,但以后一定会熟悉的人。” “怎么开始打哑谜了?”法芙罗娜有些不满:“你应当知道我不是卡拉波斯,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东西。” “那就试试喜欢上吧。”天蒂斯微笑道:“就像你得学会适应世界的改变一样,你在东大陆待了那么久,如今的西大陆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模样了。” “最好如此。”法芙罗娜悻悻道:“不过说到东大陆,我确实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说明白。” “比如?” “所罗门的十三隐士会,最近似乎很活跃的样子,他一直都在试图串联东大陆诸国,组建所谓的神圣同盟,目前来看,他好像快要成功了。有多个国家已经加入这个军事同盟,想要通过强有力的联盟,阻止轴心国军队的继续推进。我早就说过,那家伙是个祸害,不把他除掉真是太烦人了。” 天蒂斯似乎没有把这所谓的同盟军放在心上,依旧是那么平静的表情,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那么,亚述呢?” “亚述……据我所知,所罗门曾经找上门去,但亚述的领袖没有见他,我想他们保守惯了,对这个同盟并不感兴趣。” “那他们的保守还算是有些道理。” 昏暗的房间内,天蒂斯的嘴角缓缓向上勾勒,翘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因为很快,他们期待已久的精灵之王,就要出现了。” 话音落下,通讯装置另一头,陷入了漫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以后,天蒂斯才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交谈:“年中会议。” “记得准时参加。” …… 圣夏莉雅今天很晚才睡,因为她忙着为新上岛的格洛莉亚布置房间和准备家具,好不容易忙完后又发现梅蒂恩与奥薇拉半夜不睡觉,在旅馆大厅吃夜宵,罪魁祸首则是某只刚从风车塔房回来的旅人妖精,于是jiejie气场大爆发的她严厉地训斥了这三个家伙不按时作息的坏毛病,直到梅蒂恩小声提醒她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她才反应过来,结束了这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临睡前还顺便到莉薇娅修女的房间外转了转,本来想问问林格和你单独相处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但考虑到时间这么晚,修女小姐很可能已经睡着了,而且她还有伤在身,最好不要轻易打扰,于是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之后才是回房,睡觉,后脑勺一碰到枕头便陷入了梦乡,这也是她从摩律亚老巫师那里学来的一种技巧,据说摩律亚人很擅长通过自我暗示的手法治疗失眠,圣夏莉雅不过是将其变为了生活中的小习惯而已。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一个好似十分遥远的地方,她见到了一名黑色头发、黑色眼眸的少女,她身上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正用温和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梦境并不稳定,明明场景就在眼前,却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模糊感,有些地方甚至被蚕食出了虚无的孔洞,因此,她的声音也显得断断续续,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真的……不再考虑……吗……我们所选择的这条路……艰难的,然而也是……正确的……” 圣夏莉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见了自己的回答:“正确与否,我不知道,但是……牺牲无辜者,绝不是母亲希望看到的……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避免……你说的那种未来……” 对方却说道:“正是为了……母亲……所犯下的错……我的诞生……” 梦境中的自己似乎很惊讶:“你也称祂为……母亲?你究竟是谁?这个世界上应当只有我们十四位少女王权才对……” “因为……”她的嘴角向上,勾勒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我不是……这个世界……另一个世界……孪生的子嗣……” 话音如风般轻飘飘地散开,下一刻,梦境开始破碎,一道道裂痕沿着视野向尽头延伸,同时发出玻璃挤压般咔擦咔擦的声响。灰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浮现,飘忽不定地弥漫在身边,逐渐将整个梦境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暗朦胧的海洋之中。圣夏莉雅发现那些声音与画面都在离自己远去,她尝试向前,然而却如同跋涉于泥沼之中,步履艰难。最后的最后,梦在她的眼中彻底破裂,化为无数碎片散去,牧羊少女也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该醒了。 她的意识逐渐沉没,在脱离梦境之前,隐约看见一个冷淡的面孔从灰雾深处一闪而过,最后时刻朝她投来惊鸿一瞥的注视,却转瞬即逝,如雾气般无法捕捉。 然后,她便醒过来了。 …… 睁开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圣夏莉雅眨巴了一下清澈的金色眼眸,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一缕阳光悄然攀过窗棂,洒落在她的脸上,少女才被这温暖的触感唤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真是个,奇怪的梦啊。 要不要和林格说一下呢,或许他会知道梦境代表的含义。 圣夏莉雅一边想,一边掀开被子,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她才惊讶地发现,房间内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离床不远的窗户边,有个人正靠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注视着脚下的地板,仿佛那上面的木质纹理很值得研究似的。而在她的脚边,还趴着一只毛色雪白如云朵的小羊,此时正熟睡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安心。 小羊一直都睡在圣夏莉雅的房间内,通常是睡在窗边,据它说是为了防止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夜袭自己的主人——比如爱丽丝。所以不管是谁进了圣夏莉雅的房间,它都会在第一时间出声提醒,但昨晚居然毫无动静,是因为睡得太熟了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发现入侵者吧。 “格洛莉亚,”圣夏莉雅惊讶地看着那名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发少女缓缓抬起头,冷淡的表情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话到嘴边,很自然地变为了另一种意思:“等等,你……不是格洛莉亚,你是白夜?” “嗯。”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种表现让圣夏莉雅的怀疑一下子变成了确信,不过随之另一个疑惑产生了:白夜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她想干什么?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做的那个梦,”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个最不好接触的meimei——的诅咒人格,一字一句地问道:“是你让我做的吗?” 白夜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下巴轻轻往下一点,依旧是那么简短的答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