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登山
“全村都有,立刻前往村中广场准备撤离!” 李敏带着些许乡音的粗犷声音在大喇叭的加持下撕破了雨幕,回荡在山谷中。 “再重复一遍,情况紧急,请尽快前往村中广场准备撤离!” 天已完全黑透,明明只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奔行在乡间小道上,那是披着雨衣,手持大功率手电筒跑向各处疏散群众的村委干部和人间道成员们。 还没等符离再仔细听一耳朵大喇叭里李敏还说了什么,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口炸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女中音。 “符清!符清在家吗?符离呢,符离在吗?” 符离连忙赶去开门,门口正是刘秀妮。 “刘主任,怎么了,是不是要走山了?我爹不在家,他在镇小学,学生们没走他不肯回来,现在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妈。” “嗯,村里组织立刻撤离,你快带着你妈去村中广场,李敏和村长现在应该在那儿,你们赶紧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刘秀妮点点头,看符离听进去了,转身再度奔进了雨幕。 可符离却愣了一下——符家已经是村子里最靠上的一户了,为什么刘主任还在继续往上走? 他猛然想起前两天山上叮叮当当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符离不敢多想,从门边抓起雨披和蓑衣披上,转身便奔上二楼去找符妈。 “妈!你好些了吗?刘主任来通知撤离了,说是这雨再下下去要走山了。” 符妈此刻看着精神却是好了许多,正扶着窗棂,注视着一片漆黑的雨幕。 “好多了,咱抓紧时间走吧。” 见符离进来,符妈轻轻地点了点头,接过符离递来的雨衣披上,跟着符离下楼。 见符妈下楼的脚步有些踉跄,符离脱下雨披,双膝微屈,身体前倾,示意符妈上来,他背着。 “我还没病到路都走不了!” 符妈翻了个白眼。 符离傻笑两声,跑去前面开门。 符离没有带伞,只是把脱下的雨披又穿了上去。 虽然下雨要打伞是常识,可当雨大到一定程度时伞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面对着四面八方飙射而来的雨滴,一把雨伞除了让持伞人被风吹个跟头甚至摔进山沟起不到任何其他作用。 “小离啊。” “嗯?怎么了妈?” “刚刚……刘主任是不是过来了?” “是啊,就是刘主任亲自过来通知我们撤离的。” 符妈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山峦,山与云的边界在水与天之间逐渐变得暧昧不清,融化作纸面上一团模糊的墨迹。 一盏孤灯飘摇着,抖动着,坚定地向上移动。 那是刘秀妮。 “小离,我记得你上半年填了入道申请书,现在是积极分子是不是?” “嗯,刘主任说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能入道了,她还说要给我当介绍人呢!” 符离小心地牵着符妈,腾腾腾地往下走。 “妈,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心里其实是想去给刘主任帮忙的吧?咱家就属你最积极。” 符妈轻笑一声。 “妈还不至于没用到连这点路都要你看着,你想去就去吧。” 符离愣住了,他看看符妈,再看看背后的山,还有山上已经依稀不可见的孤灯。 “当妈的还能不知道你在想啥吗?你小时候夜里成天拉屎拉尿都是我给你把的,轮到你爹带你就老让你拉裤兜里。” 符妈调笑两声,拍拍符离的脑袋——旁边的肩膀。 她现在抬起手已经够不到符离的脑袋了。 这孩子咋一眨眼就窜得这么高了呢?符妈不乏哀怨地想到。 “去吧!我到了下面安全的地方给你打电话!” 符妈紧了紧雨衣,潇洒地离去,头也不回。 符离注视了一会儿符妈的背影,转身向着山上跑去。 ----------------- 刘秀妮的修为并不深厚,甚至可以称得上孱弱——要是用乾都那边新提出来的境界分级来划分,她不过是一个我识境的小修士。 毕竟去读灵大时她已经是大龄入学,也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间。 这样的修为能做到些什么呢? 放上四五个制式法术便要干涸的灵力,被刀砍火烧也会受伤的身体,比常人敏锐些许的感官,不怎么生病的体质,能跑马拉松的耐力。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和她同届的同学们,最厉害的已经半只脚踏进了众生,至于在校友blog里晒出自己的前路级修行鉴定结果的更是数不胜数。 刘秀妮并不羡慕与嫉妒,反倒觉得由衷的高兴。 当年的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了,真好。 听说组织上准备搞一个新的部门来应对日益严峻的超凡事物安全问题,不知道有多少同学会参与到其中去。 钱,够用就好了嘛。 修为,够用就好了嘛。 能放的法术有限,那就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能用双手完成的任务便不劳烦法术。 身体孱弱,那便不与人争斗,用真心和热情,以及属于农村人的狡黠完成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
刘秀妮总是这样地容易满意,就像她从山村逃离,前往了大城市读书,又最终回到了另一个山村。 啊选择当一个最普通的基层工作人员,在村子里安家,结婚,生子 倘若说那些高来高去,仿若神仙中人的同学们是鲲鹏,要去做那挟泰山以超北海的大事,可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 刘秀妮便是最普通和平凡不过的家鹅,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眼前的池塘,眼前的乡村,眼前的大山。 可家鹅刘秀妮今天也想让不知什么人知道,大鹅也有大鹅想要实现的梦想! 一股无名的怒火仿若爆燃一般在她的胸膛炸响,驱使着她战胜体力的流失,战胜温度的下降,战胜一切阻碍着她的存在。 可片刻之后,这猝然升起的怒意转瞬化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要给谁知道呢?总不能把这一腔怒火烧向这降下暴雨的天空,这无情而沉默的大地? “刘主任!你没事吧?” 正当刘秀妮振作起精神,准备继续向上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牵住了她的脚步。她眯缝着被雨水凌乱了的眼睛回头望去,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黢黑的林间小道上,一个披着雨披和蓑衣的身影窜了上来。 靠的近了,手电筒往他脸上一闪,原来是符离。 “符离,你来干嘛?” “这些天夜里我老是听见半夜有人带着重物在山路上走来走去,叮叮哐哐的,刚我看您往山上跑,就知道上面可能出事了,我寻思着您一个人可能需要帮忙,我这刚练气入体有了点修为,就想着来帮您一下。” 符离的脸上却不见往日的嘻嘻哈哈和傻气,一脸认真地跟刘秀妮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刘秀妮却也并不是个婆妈的人,没有像那些烂俗的苦情剧里一样退来让去,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行,那跟紧点,别掉队了,我们是上去救人,不是出门春游。” 话音刚落,刘秀妮便踏着石块垒成的山间小道向上窜去。 符离不多做言语,只是脚下发力跟上。 说来也奇怪,跟着刘主任走,反倒感觉雨势小了许多,身上泛起了暖意。 可放眼望去,外头的雨势也并不见小,仿佛是特意绕开了刘秀妮一般。 而在符离无从知晓,刘秀妮无暇顾及之处,一颗微弱暗淡的星点仿佛自柴火中偶然迸发的星星之火般静静地漂浮在刘秀妮的心里,随着心脏的搏动而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