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餐（二）
天暗得很快。 但街上还是很热闹。 当当当，当当当。 拐杖敲击地面。 踏踏踏，踏踏踏。 行人游往大街。 “哈～啊。” “卑劣者以卑劣存生，” “蠢笨者以蠢笨自豪，” “唯独高尚者，” “为高尚牺牲，” “他们知晓自节与谦逊，” “就像月不会自满，” “散晕的芒，” “而阳也不会骄傲” “璀璨的光。” 啪。 明参合起本子，从街边的公共长椅上站起。椅旁的昏黄街灯让他身形更加不真实。 戴在明参脑袋上的、插着几根另类黑色羽毛的礼帽更是将他的半张脸沉入阴影中，没来由的使人感到一丝阴郁。 帽子上用绕线挂着一枚半透明的黑色立方，光线照射下，内部空间似乎被折叠，离奇而迷幻。 如果你在空中就会发现，瓦萨尔斯的夜晚，总是有一边是亮堂堂的，总是闪烁昼夜不熄的灯光。而另一边则是昏暗躁动，就像是暗潮汹涌的漆黑色的湖水。 当然，寻常街区的路灯和一些场所还是亮着灯。 经济的差距让瓦萨尔斯的街区在夜晚呈现完全不同的景象，如果要打比方的话，区别或许就像是人和人的差距一样大哦？ 大青松街本就是当地最发达的街区，而大青松街的繁华地段则更是夸张与喧闹。 在这个娱乐项目不算丰富的时代，人们的正常作息基本上都是太阳落山就上床——或许没有床，管他的——而那群有些富贵的商人或体面职业的从业者，即使想要在夜晚有些消遣，大部分也不会选择待在家中。昂贵的电力计费和瓦斯计费很容易把他们压垮。 但，大青松街——这里的灯影辉杂，在十二点前是不会消失的。 体面的老爷，俊郎的少爷，贵气的夫人，美丽的小姐，天真的孩子，还有总是在匆匆忙碌的仆人——呵，你们懂的。 “该死！我们下次应该早点出门，明参。” 漆黑色的鹦鹉在少年的耳旁小声嘀咕，在旁人看来或许就像是它在梳理主人从帽檐下漏出的头发。 “这儿的人也未免太多了！我很担心一会能不能抢到位置！” “你为什么在出门前还要磨蹭那么一下？” 对于菲的抱怨，明参一向是没什么所谓的。 他打了个哈欠，手中拐杖敲地不停——这又是一个怪癖——不满的开口说道：“闭嘴，你这个聒噪的禽类。” “还不是你这只蠢鸟上次把我的柜子翻乱了没整理，害我花了近半小时的时间找东西，我毫不怀疑，要是再给你一些时间，我的柜子会变成一个杂乱的鹦鹉窝——回去后小心你那该死的尾羽。” “嘎......嘎哈哈，大诗人，下次不会了，真的.....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控制不知自己去翻找的嘛，所以、诶嘿嘿，所以.......” 明参冷森森的瞥了菲一眼，毫无感情的开口，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我以前很喜欢做标本，虽然现在我只收藏标本。”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可惜，我只做过昆虫和蜘蛛的标本，嗯，还有麻雀，但它们早就丢了——你想被我拿来练手对么，菲？” “嘎.......” 看着焉气萎头的黑色鹦鹉，明参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往街边那家招牌上写着山猎人小屋的餐厅走去。 隔着远远的距离，隔着往来的人群，明参就能嗅见里面传出的烟熏味——嘿，罗比森苹果木？真是奢侈，那可被称为木头中的黄金——值得期待。 “老实说，菲，要不是我们之前赚了些外快，恐怕还真不一定能在这儿吃顿饭——大青松街的物价和它的身份完全相当——太贵了。” 他曾经帮助过大青松街的所有者，也就是大贵族世家——罗闻那里奇家族——因此受到他们的青睐。而这个家族也从中牵线，请明参去帮助自己的某些朋友解决某些麻烦。 虽然大多只是几位夫人先生神经质的过度敏感，但有时也会碰上一些超自然的麻烦事，不过明参总是能体面的解决，而且那些报酬优渥——优渥得有些过分了。 嘿，吸血鬼们的羊毛，那必须得可劲儿的薅。 “是啊。嘎，你还记得上次给我们好多好多小费的那位小哥吗？哈，他不过是和几个女仆在床上鬼混久了，身体变得虚弱，就觉得自己遭受诅咒，还让我们解决后不要传出去——他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像是发酵过的化粪池！” “但他也给了我们不少金瓦伦——一大袋子。哇哦哇哦，我倒是喜欢这种雇主。事儿简单，报酬丰厚。” “说得没错，而且你也和他们——一大群少爷小姐们——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菲适当的补充了一下，然后看向逐渐靠近的餐厅大门。 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招牌的中间镶着一枚有些狰狞的熊脑袋。 “额，我待会是不是应该乖乖闭嘴，只要吃饭就可以了？” “你觉得呢，小鸟？” 少年不咸不淡的缓缓吐出几个单词，然后向前。 能在大青松街消费的几乎都是有钱人，因此在大青松街最为热门的职业便是服务业。听说在这里每个月赚取的小费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 这种条件下的侍者，自身素质条件当然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无论的脸蛋还是身材，而且无论男女，都是有着一套相对硬性的标准的，甚至就连声音都有要求。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这个肩膀上顶着一只大鹦鹉的家伙实在太过惹目，让这间餐厅——额，山猎人小屋——站在门外的侍者们都注意他挺久的了。 “两位。” 明参耸了耸肩，嘴角艰难的弯起一丝弧度......额，这对他而言确实有些太难了。 他指了指肩膀上的黑色鹦鹉，后者很识时的露出一个呆得蠢爆的表情。 “我和他。” 明参特意用了指代人的第三方单词而非动物。 “您真是一位幽默的先生。请跟我来。” 侍者露出一个职业式的笑容，标准的瓦萨尔斯口音和烫得笔直的服装无一不显露出这间餐厅的消费水准——高。 他想要伸手，接过明参的拐杖和帽子，但被对方摆手回绝。 明参不会让拐杖离开自己的身边。 幸好今天带够钱了。 他在心中暗自嘀咕。 大青松街的贵族老爷们总是会养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家伙，除了寻常的猫猫狗狗之外，还有松鼠，蛇，猴子甚至是鬃蜥。 而大青松街的餐厅，往往都会有为宠物们准备的笼子，虽然几乎用不上——当然，体面的绅士们应该自己带上笼子或生态箱，尽管它们需要三四个仆人才拿得起来。 室内点着昏黄的油灯，但这可不是没钱，而是在刻意渲染氛围。 昏黄色的环境有助于人们可以在一种神秘浪漫的暧昧调调中用餐，而且不会有太过强烈的视觉刺激。同时，闷着许多人的室内环境下，这种强度的灯光配合浓郁的、人们呼出的气体，可以让人产生类似微醺的错觉。 最近在克乍索可流行这个了。 明参脱下帽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嗯，烟草味，熏烤味，香料味，烤rou味，香水味还有......等等，这是狐臭吗？ 好吧好吧，受制于时代，伙计们，山猎人小屋的通风似乎和其他同时代的室内餐厅没什么不同。好在餐厅的主人大发善心的开了几道窗，还在屋子里烧了点熏香——明参更愿意到外面去闻熏烤木头的味道。 “明参先生？” 有些陌生的呼唤从旁边传来，似乎是一位女士。唔，嗓音虽然仍具有女性的特征，但有些沙哑和沧桑。 少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位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士，哪怕在室内也没摘下她那顶天鹅绒的礼帽。一身经典的贵族长裙上花边翩翩，胸口领口旁别着一枚胸针，花样纹路是一只伺环星辰绕行的蓝鲸。 大致四五十岁，妇女，一举一动都透露出需自小教导才能表现的贵族礼仪气质，就连口音都与众不同。 呵，贵族口音。他们还给这取了个优雅的饶舌名头儿，叫帕里叩瑟口音。 “奎玛夫人，您好。” 明参认出这位女士，打了声招呼。 唔，来者是个贵族夫人——奎玛.扎.T.比利冯斯特——这个家族的老一辈发源自克乍索帝国的一处乡镇——加仑索斯镇——古老而体面的一个大户人家。 明参曾经参加过罗闻那里奇公爵的晚宴，在那里认识了比利冯斯特夫人，并受其邀请，解决了困扰在他们家族园子里的某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家伙，因此受到关注与交好。 小家伙......呵，那一次，菲吃得可开心了。 侍者很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奎玛夫人身上的装饰与衣着都在表明着她的身份，而能与这种身份的人物有来往，则代表眼前这位先生至少也是在那个圈层的人。 贵族，小心对待总是好的，毕竟他们都很小心眼——大部分。 奎玛夫人手中握着一支酒杯，里面的璀红色似玛瑙旖旎旋光。她看向菲，摆了摆手。 “哦，小家伙，最近好吗？” 唔，每次带着菲一起出门，成为焦点的总会是这只黑色鹦鹉，而不是明参——不过他也习惯了。 “嘎，你好，你好。” 不得不说，菲在这种时候真是像极了一只会说话的、聒噪的、呆板的禽类——额，它本来就是——这种呆板的回答配上鸟儿灵动的眼神跟摆脖，实在有趣。 “明参先生，真希望你有时间多来我们园子里坐一坐。我的先生与女儿总是很喜欢和菲聊天，你瞧瞧它的样子，真是个乖巧的鸟儿——聪明！” “明参先生，你一定是个有技巧和经验的驯兽师！” 你是怎么得出这么一个怪异的结论的...... “啊，说起来，明参先生，我得给你介绍个人，”珠光宝气的贵妇轻摇手中的杯盏。 “他是我的侄子，最近刚从老家过来，不过他曾经在密斯克布索罗大学读过书，并从那里成功毕业——呵，这么说起来，你们似乎还是校友呢。” “呵呵，是吗......” 真是一位快活的女士。 明参应付着回应，艰难扯动的嘴角让他的脸都快要抽筋了。 “哦，你快瞧瞧，他到了.......纳克萨！纳克萨！过来，姨妈给你介绍个朋友......” 奎玛夫人的眼神绕过明参，看向大门的方向，招了招手，呼喊道。 纳克萨？这名字有点耳熟...... 明参回头，只见一个金发青年，身着普蓝色的丝绸晚服，踱步走来。 在他的领口处，别着一枚胸章，样式是呈现等腰三角形的、纯白而洁净的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