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清江浦
清军在淮安一带的防御体系,以山阳、清江浦和武家墩互为依托,三个据点相距不超过五十里,构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一点遭到进攻,另外两点就会出兵救援,也就是号称最稳固的鼎足之势……这是清军基本的战术指导思想,除非敌人过于强大,一般不会轻易违背,否则鼎足之势的防御阵型就失去了意义,武家墩遭到袭击后,山阳和清江浦的清军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出兵赶去救援。 山岭间,树林里,隐蔽处藏着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楚军的斥候一直在密切监视清江浦,清军援兵刚刚出动,王进才就得到了消息,几乎踩着前后脚的节奏,清军前脚刚刚赶到武家墩附近,清江浦这边又遭到了突袭。 清军兵力较少,面对咄咄逼人的王进才和帖兆荣,仍然敢摆出鼎足之势的防御阵型,一方面是由于清江浦和武家墩都非常重要,不能轻易放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三个据点之间的距离很近,即便分兵把守也不怕被楚军各个击破,三个据点内都有数量不等的机动兵力,来回调动非常容易,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要想打破这个防御体系,就不能按部就班的慢慢攻城,王进才用的还是化装奇袭的老办法,力争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就打开一个缺口。 化装奇袭,属于兵之诡道,风险大,收益高,其中优劣难以定论,搞得好了,化装奇袭可以迅速破城。抢在山阳、武家墩的清军回援之前攻破清江浦,但是万一被识破。奇袭部队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一天,是冬天里很平常的天气。天色阴沉黯淡,正午时分,日头却不见踪迹,山岭田野里一片萧瑟,树上的枝条都光秃秃的,在西北风中轻轻颤动,松柏和竹子虽然是常绿植物,这个季节的颜色也有些黯黄,沉寂的天地间似乎了无生机。 清江浦西门处。出入城门的人流稀稀拉拉,却一直不断,到底是九省通衢的运河枢纽,楚军虽然已经打到了南边的山阳,也不可能关死所有的城门,封闭交通。而且正相反,看到淮安战局吃紧,很多人正在抓紧时间向黄河北岸转运家产财物,淮安以漕运和盐业闻名天下。巨大的利益后面都牵扯着巨大的势力,这些转运财物的士绅商贾和普通的商人可不一样,每一家背后都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撑腰,哪怕漕运总督王文奎亲至。也未必敢把他们都扣下。 明朝的黄河,夺淮入海,为江淮地区的地形增加了许多变数。宽厚雄浑的长江就像家里的大哥。黄河却像脾气暴躁的二弟,下游从徐州到江苏这一段因为河道不稳定。更是经常爆发洪涝灾害,在另一个时空中。康熙年间以“三藩”、“漕运”、“河务”为三大事,就说明了黄河治理的难度,反过来说,从徐州到江苏这段改道的黄河就构成了一道天险,是清军现阶段最可信赖的防线。 (黄河古时走山东入海,夺淮入海起于宋元时期,所以江淮地区的战略形势和三国、宋朝都不一样,总的来说对清军一方较为有利,这个需要特别强调一下。) 淮安位于黄河南岸,守住这里,就等于守住了整条黄河防线,楚军的北伐军攻势再猛,也别想踏进山东一步,无法威胁到满清统治的根本,所以清军对这里的防务非常重视,但是金钱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后,就形成了强大的资本力量,不但永远追逐最大的利润,趋利避害的反应也最为迅速,清江浦的城防也要为其让路。 “踏踏踏踏!” 马蹄声急,远远的官道上卷起一道烟尘,略略近些看得清楚,这是一队八旗骑兵策马小跑而来,大摇大摆地直奔清江浦西门,队伍前面打着一面三角形的红边蓝色龙旗,旗杆高九尺六寸,说明领兵的将领是一位镶蓝旗三等甲喇章京。 这个官不小了!满清人丁不过百万,八旗兵数量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十多万人,三等甲喇章京相当于汉人的游击将军,可以指挥上千人马,普通的绿营总兵见了他们都要躬身行礼。 “镶蓝旗的?应该是屯齐的前锋兵马,从凤阳府来的,快去禀报郜帅。”守门的绿营军将是个姓赵的千总,从军十年,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支部队的来历。 镶蓝旗历来都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嫡系部队,在宁镇会战中损失最重,济尔哈朗兵败身亡后,这份遗产由他的侄子屯齐继承,也就是说,宁镇会战漏网的八旗兵都在凤阳府一带休整,由屯齐负责指挥,因为整个部队被彻底打垮了,还没有恢复元气,只能躲在后方担任二线支援部队。 “要不要关城门?郜帅早有严令,南贼已经窜至山阳、武家墩,过往兵马定要仔细查验堪合……”手下一名把总提醒道。 “说的有理,关门,关门!”赵千总大手一挥,对着城门方向大声叫道:“关城门,别再往前挤了!” 城门前排着一道长长的车队,车辙大多深陷地面,车上堆满了麻包木箱,一看都是价值不菲的贵重货物,押车的或者衣衫华贵,或者气度不凡,和普通的商贾大不相同。远远的看到有一支兵马急速逼近,这边又要关城门,车队立刻鼓噪起来,几十辆大车一起往前挤,都想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清江浦,反而堵死了城门洞,根本无法关上城门。 赵千总勃然大怒,骂骂咧咧上前,嘴巴几乎撇到耳朵后面,一副天老大我老二,专治各种不服的模样,迎面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随手甩过来一张名刺,赵千总接过来一看,立刻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双手捧着名刺递还回去,觉得自己身份太低。根本不配接下这张名刺。 接下来的几家,一样的大有来头。朝廷高官都不够瞧,都和北京城里的各家王府有关系,赵千总……不,清江浦守将郜副将……不,漕运总督王文奎都得罪不起,赵千总只能软语相求。 “各位老爷,各位老爷,卑职公务在身,还请各位通融一二。来的这支兵马不知是友是敌,还请各位把牲口拉开,容我关上城门。” “不知是友是敌,就要把我等关在城外,任其宰割,这是哪家的王法?你这厮姓字名谁,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我要面见王督抚讨个说法!”说话这人穿着一件印满铜钱图案的幺色绸衣,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扳指。两个金戒指,一张嘴露出两颗大金牙,总之浑身上下金灿灿,亮闪闪。富贵逼人,一张嘴就把漕运总督王文奎搬了出来,环顾众人。神情得意,似乎是总督衙门常来常往的座上客。 “你要我等通融。我等还要你通融,小哥。这些货物都是哪家的,你也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家郜帅也得发配宁古塔为奴!”清江浦是大运河的重要枢纽,也是江苏过黄河最大的渡口,这些车队必须进入清江浦,才能把货物送上漕船,运往北京。 “扯你的吧!别欺负俺是个走江湖的,打仗的事情俺也懂,这是西门,南贼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一个镖师模样的身材魁梧,一身劲装,分析的头头是道,更引来一片附和之声。淮安一带的地形很整齐,山阳在南,黄河在北,武家墩和清江浦一西一东,都位于黄河南岸,换句话说,清江浦的西门对着清军防御阵型的内侧,相对更加安全,楚军如果来袭,理应先到东门或者南门,没有绕到西门的道理。 这么粗浅的道理,赵千总当然心知肚明,打仗这种事有一定的规律,不是想绕路就能绕路的,绕路会增加暴露的危险,有可能被敌人截断退路,或者两面夹击,他下令关城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是真的以为楚军来了。 一时之间,他有些迟疑,还在试图劝阻这支惹不起的车队,没有强行驱散他们,关上城门。 七嘴八舌之间,吵得不可开交,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马蹄声已经奔到城下,赵千总恍然惊觉,连忙扭头看去,只见领头的清将满脸络腮胡子,左边的袖管却是空的,竟然是个独臂将军。
马得道!马得道原来是马进忠的部下,在湖广会战中与陈泰所部激战,为夺一面巴牙喇龙旗,受重伤丢了左胳膊,因此退出军旅。他生来嗜酒好赌,退伍时的一点抚恤银子很快花的精光,又是个残疾人难以找到生计,日子过得十分窘迫,穷困潦倒之际却接到汪猛的邀请,请他到楚军担任一名教官,后来经过这次整军,又调到了帖兆荣手下。 马得道生性彪悍,当年为争一面巴牙喇龙旗,不惜被敌人砍断左臂,尸山血海打过几个滚的人,身上带着一股浓厚的杀气,顾盼间不怒自威,见他带着一队骑兵快马奔来,赵千总连忙上前拦阻,躬身行礼,神态恭谨。 “请问章京大人……” “章你妈的头!”不等他发问,马得道举起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这鞑子官好凶!赵千总心里一阵释然,马得道的表现毫无破绽,八旗“太君”一向以蛮不讲理著称,真要是规规矩矩停下来接受盘问,反而多半有诈。 一闪念的功夫,马得道身后的骑兵早已蜂拥而过,冲到城门洞的前面,见到这里被车队堵住,马得道冷冷拔出虎牙刀:“本将军务在身,容不得半点耽搁,五息之内还请各位离开城门洞,否则的话,本将认得各位都是贵人老爷,本将手里的刀子可不认人!” 那几家车队的领头人互相看了看,一叠声地命令赶动牲口,或者向前进,或者向后退,尽快离开城门洞,守门的绿营兵被马得道的气势所夺,竟然不敢拦阻,赵千总也忍不住在心里大发感慨:“娘的,还是八旗兵好使,绿营兵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威风……” 突然之间,他的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大,目瞪口呆地盯着前面的马得道。 前面的马得道,正在举刀向守门的绿营兵砍去,刀身上鲜血淋淋,后面还有两具被他砍倒的绿营兵尸体。 楚军骑兵突然发作,杀散守门的清军,夺取清江浦的西城门。随着一支烟花升上半空,大队的楚军步兵从几个方向山呼海啸般杀来。 清江浦只是一座小城,为了救援武家墩,清军派出了所有的机动兵力,城内的守军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少预备队,当西城门被打开一个缺口后,清江浦的守将郜慕天也试图组织反击,进行巷战,拖时间等待援兵,但都被早有准备的楚军击溃……和担任佯攻的骑兵第一师不同,王进才的第二军主要都是步兵,兵力更多,兵种齐全,做过专门的针对性训练,对巷战更为适应,轻易打破了郜慕天的防线,很快夺取了整个清江浦。 破城的第一时间,王进才立刻派兵赶往常盈仓和船厂、码头等地,点起一道道冲天大火,火光卷着浓烟,高高冲上天空,哪怕在几十里之外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既是通知友军的信号,告诉他们清江浦已经得手,武家墩可以退出战斗,也是告诉清军不要再有什么幻想,清江浦已经被我攻克,最重要的常盈仓和船厂都被我一把火烧掉,老老实实缩在你们的狗窝里,不用出兵救援清江浦了。 王进才准备掳走城中的百姓工匠,清军不会知道这个计划,既然清江浦已经没有救援的价值,就不会冒险来攻,为楚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紧接着,城中各条街道上响起了锣声,王进才挑选一些嗓门大的士兵,一边敲锣一边通知城中的百姓,楚军准备彻底烧掉清江浦这个清军据点,男女百姓必须在天黑前全部出城,由楚军负责安置疏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