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峪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空麓难以形容，这种美超出了他有限的认知。 问他美在哪里，他也只能说出“皮肤像块豆腐”这般土里土气的囫囵话。 倘若此时来了个最擅描绘姑娘之美的公子，他大概会这么写：潋滟迷朦的眼，眼尾狭长而挑起，显出点漫不经心，鼻如悬月，勾勒出清冷极妍的侧脸。 任何稍显矫饰和夸张的文字用到她身上却恰如其分。 她的气质有种奇妙的杂糅感，妖冶又清丽，多情又无情。 雪肤绛唇，白衣乌发，像魅惑众生的精灵，踏着花海而来。 “我，我我我是”空麓第一次看到美得跟妖精似的人，活像一只愣在原地的呆头鹅。 他脑中嗡嗡俨然处于宕机的状态，平时的机灵劲儿全不见了，倒是成了个小结巴。 女子轻笑一声，像汇入山涧的泉水般悦耳动人，她低头看着空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空麓，空是空空如也，麓是上林下鹿。”空麓答道，他的名字是师傅取的，希望他一生自在逍遥不为世俗所扰。 空麓见过太多打量的目光，鄙夷、厌恶、怜悯或是其他情绪，却极少见到这样直接又简单的打量，像动物熟悉和辨认人类一样。 人总是被固有认知支配，带着周遭世界浸润下形成的喜恶去评判一个人。 面前的女子却完全不同，他的目光不掺杂质，像空麓曾感受到的万物灵息一样，空灵出尘。 没有世俗成见，没有爱恨嗔痴。 “吾名花峪，是掌管花之息的妖灵，这里是万物之息的灵域，只有妖灵和冥主才能进来。”女子悠悠说道，她似乎并不好奇空麓如何来到这里。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除妖灵和冥主外，还有一人可进。” “谁能进？”空麓不只是声音发颤，手也颤，抖得像只出了水的虾。 想他纵横东街这么多年，还从没激动到如此丢脸。 一切概因他发现自己的身份大有来头，坐拥金山银山花山，暴富何愁？ “谁能进？”他听见自己又问了一遍，语气木然，因为已经震惊得麻了。 “你呀。”花峪微微一笑，胜过万千芳华。 “我是谁？” “你就是你呀。” 本来激动得屏住呼吸满心期待的空麓，突然觉得卡在嗓子眼儿的气越堵越多，最终冲破关防，化成了惊天动地的一声。 “嗝”。 他有一句粗话，三个字，不知当不当讲。 “哎呀都怪我说话的气太长了。你，应该是万物之息认的主。”花峪朝空麓眨眨眼。 嗝，嗝，嗝。 连续三声。 空麓的脸一下子羞红了，许是中午的鱼汤灌多了，肚子胀气，他一激动就控制不住打嗝，像母鸡打鸣似的。 “jiejie，我可以采些花带走然后卖掉吗？”他期待地问，仿佛看到无数银子长了脚向他跑来。 “唔”花峪没想到空麓会问这个，她觉得很有必要让空麓了解一下灵域的意义。 她朱唇轻启，吹了一口风，花以卷天之势漫天飞扬，仿佛有生命力般汇聚分散，化成万千形态。 幻象陡生。 百年前修仙界一位大能与上古大妖因一番恩怨争斗，打得昏天暗地日月变色。 连斗多日后大妖力竭，节节败退无路可逃，在生死之际爆体欲同归于尽，却因缘际会化为妖灵，才极短暂地打开了万物之息灵域的空间裂缝。 澎湃的灵力汹涌而出，直接导致那位大能当场渡劫，起码提前十年跨入下一个境界。 而大妖之灵也进入灵域，掌管一方息土。 自此，修仙界之人便前赴后继地踏入寻找灵域的路。 众人苦寻不得时，有人想到裂缝开启的结点，便提出灵域出现与妖有关的猜想。 此言一出，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人心浮动。 彼时尚无妖界，妖多以小群体聚居，也有不少离群索居或是与人比邻而居，妖族与人族维系着相对平衡友好的关系，互不相犯。 为非作歹残害人类的妖少中又少，且会遭到人族与妖族的联合绞杀。 人若歧视妖，便会被其他对妖族友好的人鄙弃。 那时和平美好的修仙界，却在一夕之间崩塌。利欲熏心者像闻到腥的猫，蠢蠢欲动。 最先发力的是若虚山的掌门吴若清，他设局伪造妖残害人类的罪状，率门下弟子高举“除妖降魔”的大旗，浩浩荡荡打上了不僮山。 屠尽山中三十六妖，一无所获。 枉流的妖血并没能阻止众人对一步登天的狂热追求，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剿杀妖的行列中。 他们大笑着，将走投无路的妖赶尽杀绝。 许多妖惨死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他们不明白人类为何突然如此疯癫。 一生纯良的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连饱含他们锥心之痛的泪水都要被称为“鳄鱼的眼泪”？ 画面在妖族绝望哭喊处陡然结束，空麓吸了下鼻涕泡，看向花峪。 “为什么不看了？”他面色不显，心中却有股不平之气。 “你年纪太小，后面发生的事过于血腥，倘若心性不稳便会被噩梦缠绕。”花峪吹了吹手上的蔻丹，一脸淡定。 “那又为什么给我看这些？”空麓的胸有点闷，真是好赖话都被花jiejie给说了！ “凡界本身灵气稀薄，这里的花便是带出去都附着灵气。”被炸毛的空麓挤兑了的花峪不气不恼，坦然解释道。 空麓一下子懂了，他今天被突然拥有的新身份冲昏了头，一股脑儿抛下了从前的谨慎。 他突然想起师傅说的许多话。 师傅告诫自己不要读太多书，理由是读书容易读傻。 师傅常常安慰自己“做个平庸的人虽然无趣但也稳妥”。 师傅有一年听闻某颇有才干的文官因著邪书获罪问斩时嘴里叨叨不休“怀璧其罪，何其悲哀”。 “对不起，是我太较真了。”空麓低下头认真反省自己。 “哈哈，有什么关系呢？小空麓较真的时候也很可爱呢。”花峪弯眼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空麓立即表示不满：“我不是小孩子了。” 花峪摸摸空麓的头，用行动驳回了他的话。 “那些妖后来怎么样了？”空麓扬起头，眼神中带着不忍。 “有些活下来了，后来便有了妖界。”花峪淡淡说道。 她没有说的是，众妖从修仙界出逃建立妖界后，不声不响休养了十年，便开始了对修仙界的疯狂反攻。 无数修士惨死妖手。 那几年的修仙界到处是尸山血海，臭不可闻，绝户的小门派不知凡几。 杀戮一旦开始，就无休无止。 ————————————————— 花峪催动花之息在花海里搭了个茶桌，给空麓讲故事。 “生死一体两面，灵域作为经死而生之妖灵守护的地方，和冥界有特殊的联系，冥界之主可以来到这里，但他也只是灵域的客人，不会像你一样受万物之息的邀请来到这里。” 空麓想到万物之息别具一格的“邀请”方式，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可是万物之息为什么会选中我？”空麓的内心有好多好多不解。 从董jiejie赠玉佩，到万物之息的奇遇，他这些天就像活在梦里一样，最初是狂喜，冷静下来后是疑惑不解。 饶是作为一个乐天派，他的内心也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怕。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花峪摇摇头，继续说道：“千百年来灵域一直无主，这里的妖灵各据一方，互不相干。我生前是花妖，便是在同类中实力也并不算强劲，死后灵魂来到这里，却能占地为宜无妖灵敢犯。” “被万物之息选中未必是好事。每个妖灵，在自己的那方灵域里，都是相对强大的存在。” “万物之息的灵域，需要一个绝对强大的主人。” ————————————————— 空麓是被丢出灵域的。 倒不是花峪故意这么干，而是空麓的修炼还没真正入门，对术法一窍不通的他靠自己飞不出灵域。 就算是万物之息认的主，也得拿出相匹配的实力才能随心驱动它。 空麓又向花峪询问灵根和练气诀，只得到了“妖灵不修仙”的回答。 可他也并非一无所获。 “我死后便一直守在这里，并不认识什么修士，是游荡在人间的花之息带我感受外面的世界。这百年来，我只认识一人——冥界之主洛韫。” 花峪说，洛韫为了探听各界的消息，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三。 三个化身，一个留在冥界，一个去了妖界，还有一个本来去了修仙界，却不知为何又回了凡界。若是去找洛韫在凡界的化身，说不定能对修炼有所助益。 于是，灵域的未来之主，带着对前路的迷茫和被丢的凄惶，摔到了明玉斋的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