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八章 疲惫
“不要如此多礼。”在毛有俊上马的时候,黄玉成对这些工匠们道:“我们和记很看重工匠,这个你们应该知道,不过东江也注重匠人,所以我们也很难得把东江的匠人要走,这一次是毛将军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机缘凑巧了。你们到十二团那边,待遇会很好的,日子也会比这边好过,好好做事,不要枉费我这一番心思。” 潘赠侯连连叩头答应着,这些工匠都是不识字的,平时打交道的也多半是拙于言词的人,他们根本不怎么会说漂亮的话,甚至普通的应酬话也不大会讲,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拼命叩头来表示对黄玉成的尊敬和应答了。 “老神仙赶紧走啊,这些人你啰嗦什么。”毛有俊在马上催促着道:“我儿子可是要紧的很啊。” 黄玉成呵呵一笑,他虽然心中笃定,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毛有俊是东江诸将里赫赫有名的凶人,在毛文龙心里地位相当的重,只在毛承禄等人之下,要不然毛有俊也没有资格决定对这些匠人用何等刑罚。如果万一治不好毛有俊的儿子,搞不好这厮凶性大发,就算有和记的战舰当后盾,也保不齐这人当场就会发作。 黄玉成当下也是翻身上马,动作娴熟老练,博得毛有俊一声喝彩。 两人和护兵们就要策马往毛有俊的住处去,这时和记的人闻讯已经赶过来了,为首是几个医官,带着治疗外伤的药箱和包扎用的细布赶了过来,身边居然是和记在皮岛的几个高级负责人,还有整整一个连队的辎兵,抬着众多担架和赶着几辆大车一起跑了过来。 这种效率和对工匠的重视,立刻就是惊呆了所有人。 连老潘等工匠都被惊呆了,他们生在辽南长在辽南,现在又在东江皮岛,曾几何时见过有人对工匠这么上心和重视? 一群战兵都是柱着军棍发呆,有人口水都流下来了,因为和记的人不仅带着医药箱和担架和大车,还有人带着不少吃食赶了过来,似乎还是刚热好的,散发着阵阵rou香。 整个人群都sao动了,和记招人的时候有很多人心存疑虑,不少人都是因为故土难离而拒绝了吃饱饭的诱惑,近来和记与东江关系尴尬,招人的困难程度成倍上升,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去年的财政困难影响到了皮岛的征兵和招募移民的动作,一年时间也就是送了一个营的新兵走,另外就是新兵家属,还有把十二团人手补充足了,也带了几千农兵和家属到宽甸一带拓荒,东江的人还是有相当人数不知道和记的家底和做事的方式办法,听说当然是听说过,但一切呈现在眼前时,给人的冲击力那是相当的大…… 毛有俊也带住了马,皱眉看了一会。 他对黄玉成道:“你们和裕升怎么这么重视工匠?” 黄玉成道:“不是我们重视工匠,是我们重视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管是匠人还是医生,不都是一技之长?军人杀敌,农民耕作,医生治病,匠人打造铠甲兵器,商人流通赚钱,都是各有精专。我们是根据不同职业的稀缺程度来决定待遇,象好的匠人比较难找,所以对我们那里待遇就比较高,我们李庄的匠人头领,待遇可比我高多了。” “这么说。”毛有俊突然大笑起来:“那些只会读书的书生,管他进士举人,在你们那里地位可是不怎么高啊。” 黄玉成笑而不答,他自己也是秀才,并不认为读书人无用,不过读书人在和记的体系内肯定不如在大明拥有那般高的地位,这也是无可反驳的事实,这其中的分别要想说清楚恐怕要和毛有俊说三天三夜……以毛有俊的文化水准来说,黄玉成怀疑要解释十天也未必说的清楚,既然说不清,不如不说。 好在毛有俊也不追问,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了,想到自己心爱的儿子还在病中,尚在家中受苦,毛有俊不觉催促起黄玉成来,两人并肩而骑,十几个护兵簇拥护卫,向着岛上毛有俊的家中赶过去。 …… 李方沿着不太陡峭的山崖,缓慢的向上爬去。 山崖上下都有一些积雪未融化,成年都是绿色的树木和白色的积雪夹杂在一处,到处都是山崖,山谷,狭窄的山涧小道,放眼看去,山峦叠嶂,层层叠叠的山峦一眼看不到边,到处都是绿色和白色混杂的景色,山峦之上全是密集的森林,哪怕是在后世,宽甸县的森林覆盖率也是相当的高,景色相当出色,在此时这个区域不象后世生活着几十万人,方圆百里也没有多少人在活动,在李方率领四十多个逃民向十二团的基地行军的间隙时,他总会打量着四周的景致,感觉到这景色的美好。 只是到了晚上就不够好了,所有人都要动手去搜索干柴,这个时候的晚上还是零度以下,山风凛洌,如果没有火的话会把这些饥寒交迫的人给冻死,另外就是晚上兽吼声不绝,这个时候的宽甸还有相当多的野生东北虎,可不象后世碰上一只就是新闻,此时虽然这只队伍有四十多人,但如果闯到老虎的捕猎区,未必就不会被咬死几人,李方只披着一层锁甲,身边也没有信的过的伙伴,只有七八个辽民汉子,手里拿着削尖的长木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训练,倒是有一腔血勇之气,不过真遇到事情可未必靠的住。 生火一是取暖,二来便是要驱赶走野兽,老虎和熊瞎子加上豹子猞猁都有危险,还好现在还没有毒蛇活动。 这个年代在山里生活绝对不是好事,层出不穷的猛兽和各种毒物在夏天时会叫人类欲仙欲死,而生活困苦的人类又不得不逃离那些开发好的区域,不断的向未知领域进军。 从崖下向上是为了寻找道路,宽甸地区也就是后世的宽甸县有六千多平方公里,等于内地五六个县的大小,境内是长白山山脉和千山山脉的交界,百分之八十五的山地丘陵区域,百分之十五的山间谷地和河流区域,平均海拔四百米,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纯粹的山区,在此时,比中国西南和陕北地区的地形更加不宜于人类生存。李方等人就是在不断的翻越山岭,进入低矮的谷地林区,然后再攀爬上谷,如此循环往复。 在这里,人们已经走了四天,很多妇孺都跟不上队了,在此之前他们表现的很优秀,每个都是咬着牙齿跟上队伍,因为李方有言在选,掉队的不管,队伍不会减速不会停止,在这样的崇山峻岭当中这些老人妇人和孩子也是尽可能的跟着队伍,虽然男子们的速度也不是很快,但对妇孺老幼们来说也是相当困苦的事情了。
每天晚上都是男子们主动担当了打火生火这一类的事情,好叫妇人和孩子们多休息,在火边早早沉沉睡去。 四天多时间过来,人们的心理越发焦燥起来,妇孺们跟上队伍的困难也越来越高,随身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带着家属的男子们尽量把吃的省给妇孺,那些光棍汉就很难这么做,而且也不能苛责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都只是想先保障自己活下去,没有人能要求别人把保命的粮食奉献出来。 气氛很压抑,人们不自禁的想着死在家乡的亲人,想着留着那一撮小辫子,到处挥舞屠刀无区别杀戮的女真骑兵,想着那些拼死跑出来又死在路上的人们,在这种时候,他们对自己是不是能够活着走出大山已经有了深刻的怀疑,而走出大山之后的生活也并没有抱以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个姓李的战兵说是他们基地就在大山里,屯垦也是在山里,从山里钻进钻出的这些人们已经对未来的日子感觉绝望了。 短须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的道:“早知道不如被建虏杀了算了。” “也是啊。”黄脸汉子也瘦脱了形,不过他转回头看看身边的女人和孩子,又改口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走出来活下去就是赚到了。不为自己个,也为老婆孩子。” “他娘的。”豹眼汉子摸着后脑勺道:“当初为了活命剃了发,留了这一撮狗尾巴,到了那边人家全是没剃发的好男子,我他娘的倒象个妇人,这脸真是没地方搁。” 众人一时愕然,倒没想到这人居然在这种时候想的是这等事。 不过这么一提醒,众多汉子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都是有血性的辽东汉子,只是有人很决绝,事情一有不对就决然离开。而有的人是按着生活的惯性等着事情的变化,待一步步恶化到活不下去时才离开,在中间的一段时间里,也有屈辱和不甘,但为了活下去,有的人还是选择了忍辱负重。 现在逃出来了,人家全须全尾,自己也是七尺高的汉子,结果留了条狗尾巴。 黄脸男子道:“我身上有小刀,等要见人的时候先把头发给剃了去。” “这好。” “这兄弟到时也借我使使。” 不仅身边的两个汉子要借,四周一脸疲惫的男子们都是提振起精神来。 “还是活下去再说吧。”短须汉子的精气神都降到了谷底,说来也怪,越是没有家庭牵连的男人,反而越容易在逆境中早早放弃,而有家庭牵累的男人们,虽然累的要死,精神倒是都还好,没有哪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在自己老婆孩子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