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消逝

    “特殊事件调查小组”建了一个微信群，方便沟通。

    顾一晨在控制“门”上的进展在群里作了通报。大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把注意力转向了左岸这边的进展。然而一周时间过去了，尚未有突破。

    高老师曾经提出一个调查方向，就是“精神病人”。

    左岸觉得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他回：

    ——正在朝这个方向调查，包括一些智力低下的病人。

    ——但是进展缓慢，一是调查需要时间；二是小新很容易伪装，它只要不表现出异常我们就很难发现。

    大家都表示理解。肖鹤鸣的最大担忧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追寻到小新的希望可能越来越渺茫。

    还有一个点左岸没好意思说。因为事件的特殊性，目前公安局只有他一个人在做调查，还需要保密，人手太少，而调查工作繁重，时间长是必然的。

    说到底，一切都还是推论。根本没有证据。即便有证据，这件事也不适合大范围公开调查。

    他曾经把阳阳最后画的那副画私下发给顾一晨，问他怎么看这幅画。

    顾一晨看完，觉得有些像“门”，但是那副画过于抽象，只能说似是而非。

    左岸因此对阳阳增加了一些关注，但是短时间没有任何异常。

    ——

    这段时间顾一晨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一是睡不好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二是对“门”的控制增强了；三是冥想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顾一晨。不知不觉，顾一晨变得沉稳了不少，抗压能力也有所增强。

    时间已经到了7月末，暑假过了一半。这段时间顾一晨跟着白梅和胡伟学习，专业技术也大大地提高了。

    【明霞小区25号404室，顾一晨家。】

    晚上，已经将近十二点，胡伟收到白梅发来的消息，说那个搜索“脑电波”的爬虫又出现了。

    胡伟刚刚刷完一个美剧，正要睡觉，看到消息立刻警觉起来，他根据代理IP很快锁定了真实IP地址，竟然和上次一模一样。

    邓耀先死后，是谁会用同样的IP地址做同样的事情呢？

    胡伟在调查小组群里通报了这件事。

    第二天，左岸看到消息，立刻赶往华茂花园邓耀先生前的家。

    【华茂花园】

    左岸此前曾经来过一趟，径直找到了物业主管，询问邓耀先家中的情况。物业告诉左岸，邓耀先死后，他的家人曾经来过。处理完后事就走了。至今也没有进行业主变更。因为怕有需要或者有紧急情况，物业还是留有备用钥匙。

    左岸拿到备用钥匙，独自坐电梯到了9号楼1201室。

    进门以后左岸立刻发现了异常：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屏幕暗着但是电源灯却亮着。敲了一下空格键，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程序界面。

    左岸四下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左岸回头下楼，向物业调取电梯监控录像。监控显示，昨天夜里12点钟左右，一名穿着连帽服的人走入了9号楼的电梯，因为戴着帽子，看不见脸。他从1楼到了12楼；大约1点左右，人又从12楼下来了。

    再调取小区监控，看到这个人进出小区，但依然看不见脸。由于进出大楼需要密码，显然，此人是知道密码的。

    左岸仔细看那个人的体型，身材较矮，还略有些臃肿，走路比较慢。他想到了阳阳，想打电话给王素芹问问，又怕打草惊蛇。关键这不是在抓贼，即便问出来是阳阳，也不能把阳阳怎么样。——解决不了问题。

    左岸把情况发到群里。

    胡伟：电脑上是自动运行的程序，他应该还会去看结果。我就是奇怪，他为什么把电脑留在那里而不是带走。

    左岸：还记得我说的那个阳阳吗？你们想想，他家里肯定不会给他买电脑。他也没办法把电脑带回家。我觉得他有重大嫌疑。我决定“守株待兔”，今天晚上在华茂花园蹲守。

    肖鹤鸣：需要我们协助吗？

    左岸：不用，这个不是暴力罪犯，我一个人能对付，人多没用，反而容易惊吓到他。

    高老师：我认为到时候可能会有一些交流。还是要有其他人在场比较合适。

    左岸：我怕有意外……这样，等确认没有危险，我再把大家都叫来。或者可以开一个视频会议。

    肖鹤鸣：好，就这么办。小顾和胡伟都在DC区，离得不远。高老师，我们俩也到附近去等着吧。

    高老师：好啊。

    肖鹤鸣：我就是担心一个问题，小顾去会不会有危险？毕竟小顾很可能是它的首选目标。

    顾一晨：肖主任，让我去吧。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危险。我也想和它好好谈谈。

    高老师：嗯。我同意小顾的说法。

    肖鹤鸣：行。那就这么定了。今晚11点我们都在附近待命。

    ——

    左岸是在晚上十点半左右到达华茂花园的。他和物业、保安、门卫等都打好了招呼，然后借了钥匙前往邓耀先家中。

    【华茂花园9号1201室，邓耀先家】

    邓耀先家中还是老样子，桌上的电脑再次进入休眠状态。左岸拖了一把椅子，没有开灯，坐在阳台的落地玻璃门边，一边欣赏高层独有的东海市夜景，一边等待门卫的消息。蹲守是作为一名警察必须修炼的技能。只有耐心能战胜枯燥。

    晚上12点05分，门卫发来消息，昨天那个穿连帽衫的人出现在大门口。左岸在群里发消息通知了大家。肖鹤鸣等四人开始往华茂花园聚集。左岸走进客厅旁边的厨房，隔着门玻璃监视门口。

    6分钟后，1201室的门开了，一个黑影缓慢走入。他关好门，也不开灯，径直坐到桌边的电脑前，点亮了电脑。昏暗惨白的电脑屏幕光线照耀下，露出的是阳阳那张痴愚呆滞的脸。但是他飞快的手指动作却和这张脸并不相称，他认真地在查看着什么。

    左岸悄悄地从厨房出来，走到门边，按动了客厅灯的开关。客厅一片大亮。

    阳阳没有表现出像常人那样的吃惊。他先是缓缓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灯，然后慢慢转过头，看见门边的左岸。他白多黑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

    左岸踱步走到阳阳的对面坐了下来：“我该怎么称呼你？阳阳？还是小新？还是邓耀先？郑新月？”

    阳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左岸，终于吐出两个字：“都可以。不过我更喜欢‘小新’这个名字。”

    左岸见他开口，心里振奋了一下，道：“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小新道：“请让顾一晨来吧。我只想和他谈谈。”

    左岸点点头，在群里通知大家到1201室来。

    不一会儿，调查组5个人聚齐在1201室。此时室内灯光大亮，小新仍坐在客厅餐桌旁边一把椅子上。左岸和顾一晨坐在小新对面，其余三个人站在两个人身后。

    小新缓缓扫视了一下对面几个人，他先是对高老师道：“你的脑电波很特别。”然后把目光停在顾一晨身上，他的目光罕见地柔和了起来，甚至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终于见面了。顾一晨。”

    他的表现是如此的谦和而有礼，使得被几起命案绷紧神经的5个人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顾一晨的心情有些激动。小新的面容是如此的丑陋而陌生，但是他的声音一出来，仿佛脑中一个虚幻而熟悉的人变成了现实中的人，称之为朋友或许有些过了，但是总有一丝亲切感。这一刻，他甚至有些负疚感。

    顾一晨回应道：“你好，小新。”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容我慢慢道来。——我已经快死了，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小新的口齿还略有一些不清楚——那是阳阳的身体情况导致的，但是语句和语义是通顺和连贯的，甚至他的中文水准堪称很高，“前面的情况，我相信顾一晨已经都和你们说了。我就不赘述了。因为顾一晨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不得不选择进入其他人的大脑，由于时间拖得太久，我能量消耗太大，加上在进入廖文轩的大脑时，他临时出现了犹豫和反悔，进入失败了。此时恰好附近有一个人的大脑处于一种空白状态，对我来说，那就好像一张白纸。我不再犹豫，进入了她的大脑。然而，进去以后，我发现这是一副受损的大脑，我可以令她的思维活动恢复，但是运动功能神经元已经完全损坏，这具躯体完全不能动。我通过她的记忆，了解了大脑的主人——郑新月的过往，她和他的丈夫感情非常深厚。于是，我仍以‘梦’的方式和郑耀先沟通，告诉他只要让我进入他的大脑，他妻子的记忆将会一并存入。他的妻子仍将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否则，我和她的妻子终将一起死亡。”

    “你骗了邓耀先！实际你并不会死亡！”左岸有些愤怒地插了一句话。

    “是真的。我发现我在她的大脑中不能存活太久。后来我才发现，我在后面几个人的大脑中都无法存活太久，大约就是20天的样子。包括现在，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快死了。”小新的话语依然平稳，哪怕谈到他自己的死，“邓耀先果然非常爱他的妻子，他同意了。而且没有任何犹豫和抗拒，所以我成功地进入了他的大脑。

    “这一次很成功。我开始学习人类世界的知识。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是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的。然而不久我发现，我在这具大脑中依然无法存活太久。我开始通过网络学习你们的大脑相关研究和知识，希望能从中找到原因和解决办法。但是你们对自己的大脑无知到令人吃惊，我无法理解你们的文明发展到现在，为何对自身的认知还在当前这个水平。只可惜我没有时间进行相关的研究了。

    “在这具大脑即将失效前，我不得不再次更换了宿主——请原谅我用这个词，但是它可能是最准确的一个词。但是，很显然，这个宿主并非一个很好的宿主。”如果小新是个人类，他此时应当是苦笑一下，然而他只是嘴角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小新继续道：“如今我也打算放弃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停地更换宿主，在你们人类世界也不可能被允许。但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老师忽然道：“你进入所谓的宿主，原来的宿主在精神上就被消灭了吧？在我们人类世界，这就是谋杀。”

    小新道：“不，原来的宿主并没有被消灭。我更愿意称之为融合。现在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我。当然，看上去依然是原来的我占优势，那是因为你们原本的大脑在学习以及智能方面是弱势的。然而从‘人格’来说，现在的我，其实有大约80%的人格是邓耀先。因为我原来几乎是没有人格的。我认为，辨识一个人，‘人格’才是主体，不是吗？如果一个人人格不变，智商上升或者下降了，你们只会说这个人变聪明或者变傻了。但是如果一个人智商不变，人格变了，你们一定会说他像变了一个人。”

    顾一晨道：“那，那你当初如果进入了我的大脑，我——们会在20天以后死去吗？”

    小新闭目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睛道：“不知道。事实上一开始我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导致宿主死亡。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大脑会有不同。”

    肖鹤鸣忽然道：“既然你说你是来帮助我们的，能否趁还有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有用的知识？”

    小新道：“目前很难。在宏观上，我所知的知识体系和你们相差太远。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好比你们现在的人，如果穿越回一千年以前，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提升当时的科技水平呢？在一些分支上，倒是可能会有些帮助——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的话。不过，已经没有时间了。也不重要了。”

    “一点点也可以啊。”肖鹤鸣有作为一个科学家对知识的执着，“比如，四维。真的有四维？四维是个什么概念？”

    “很难向你解释。这么说吧，你们已经发现了重力其实不是一种力，而是质量引起的空间扭曲。既然空间是可以扭曲的，为什么不会有四维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还在慢慢消化的肖鹤鸣，向顾一晨道：“顾一晨，你的大脑很特别。没有进入你的大脑大概是我最大的失败。不过，我只是一个投影，一个复制。你不必有任何歉疚。珍惜你自己吧。或许不久的将来，另一个‘我’会和你再次见面的。”小新罕见地说出了一番带着一些人类才有的温情的话语。

    小新说完这番话，仿佛是疲惫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左岸道：“喂。那个什么，小新，你是要消失了吗？阳阳呢？他会不会死？”

    小新闭着眼睛道：“我不施行迁移的话，不会消耗能量导致宿主死亡的。我如果是一台电脑，也是一个会自己格式化的电脑。重启以后，阳阳也就恢复了。”

    他顿了顿了，又道：“谢谢你，顾一晨，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小，新。”

    说完话，又过了有一分钟，他不再有任何动作。

    左岸怕出事，轻轻碰了一下阳阳的身体。好在他并没有倒下。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阳阳睁开眼睛，此时他的目光是迷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小新真的“走”了。

    5人小组在小新消失以后，就地开来一个简短的会议。

    首先，5人一致同意小新是真的“消失”了；其次，以后的工作重点，就放在顾一晨的身上。顾一晨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控制好“门”，先阻止“门”的再次开启。至于今后是不是要开启，等肖鹤鸣和高老师回研究部进行讨论。

    在小新消失这件事情上，看得出来，肖鹤鸣仿佛在为人类文明失去了一个进步的机会而遗憾；高老师和左岸则更多的是一个重大隐患消除后的释然；胡伟态度模糊，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在思考着什么；只有顾一晨，把小新的消失看成了一个“人”的逝去，一个短暂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人。他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会议结束后，左岸负责送阳阳回去。——他自然会编好理由，让阳阳的母亲相信阳阳是不知不觉走丢的。其他人也都各自散去。

    顾一晨和胡伟走出华茂花园，已经是凌晨2点左右。两人选择了步行。

    走出去二十米左右，顾一晨停下脚步，回望屹立在黑暗中的9号楼，仿佛小新的影子还在那里，他无法相信印象中无所不能的“外星生命”如此脆弱，而且它的死亡方式让人意外——自己关机！等于自杀！

    如果另一个小新再次出现，再次请求进入他的大脑，他会怎么选择？

    顾一晨发现自己开始不确定自己的答案了……

    胡伟站在顾一晨身旁，多少能能体会一些顾一晨的心情，他一手搭在顾一晨的肩膀上，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表明，小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