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大家回了屋,洗完手,高手高洁主动煮饺子,两人可能从小缺乏家庭温暖,特别喜欢做家务。 盖帘板上的饺子形状各异,杨宛王微包的饺子小巧饱满,像一个个银元宝,柳灵雨包的饺子体现出功夫手法,每一列饺子边一种花纹,高洁包的肚小边大,一看就是从小节省,陷放得少,至于黑兔包的,这是饺子吗,拳头般大简直就是包子。 吃完饭,谢宝白英木狼呆狼给李银河和柳灵雨磕完头放假回家,岳不群得等高洁去京师时随行回家。 今日黄玉迎娶静嘉,地点在农院,静嘉是二婚,所以婚宴在下午。 除了李银河,黄玉没有亲朋好友,静嘉只有一个孩子,其他家人死于逃难途中,所以黄玉准备办成简单家宴,只给李银河发了请柬,其他参加的就是留守农院旗军和六十名孤儿以及两名女先生。 “姑奶奶说去,所以我们都去,茅兄一家,高手高洁黑兔柳姑娘岳不群,一起去热闹热闹。”李银河招呼着大伙赴宴道;“姑奶已经备好礼物,其他人不用准备,活跃气氛就好。 易水湖商行会给治下旗军农户准备红白事补贴,今后旗军农户间送些土产就好,严禁以红白事收礼。” 高洁欲言又止,跺跺脚道;“咱家一个无后阉人,还是不去了,不吉利。” 李银河拍拍高洁肩膀道;“黄玉说了,他义庄出来的,不在乎,热闹就好。你老高活人无数,百无禁忌,黄玉说你在场大大吉利。” 高洁从没参加过一般人家的婚礼,顿时兴致勃勃催促大家出发。 黄玉虽是李银河部下,李氏知道,黄玉和李银河亲如兄弟,参加黄玉婚礼如同参加子侄的婚礼。 李氏以长辈身份准备的礼物,两匹丝绸,两匹棉布,一百石粮票,两套缎面被子褥子,金银首饰玉镯珠宝一箱,香皂肥皂香水一包,冬袄两套,满满一大箱,还放了十枚金裸子压箱。 到了军营,欧阳询亲自带着商行给军官的红事补贴,吃穿用物品,坐马车汇入李银河车队,一起奔涞水农院而去。 黄玉很规矩,只把分给自家的两间暂住小房装点一番,在前院搭了临时囍棚,主宾是李银河,还有孤儿们和留守旗军,自己准备了rou食蔬菜,简单办个仪式就好。 黄玉很知足,谁家也不会把姑娘嫁给看义庄的,看管义庄的只能找个孤儿相依为命孤苦一生,自己有了静嘉和一个孩子,静嘉知书达理识文断字,现在是女先生,还领份薪水,自己的干爹真是坟头冒烟了。 李银河到了石门铺驿站,十五名旗军伤员正好伤愈要回老营,驿丞张强派了马车拉着旗军汇入李银河队伍,先去参加黄玉婚礼。 农院外人喊马嘶,黄玉吃惊地迎出来,头前碰上李银河,李银河笑道;“黄玉兄弟,恭喜恭喜,姑奶和欧阳先生来了,作为见证的长辈,黑兔说自己曾是族中台吉,要做司仪,高洁高手要做伴郎,你看着办。 我们带了熟食,一会添几张桌子。” 黄玉看见高洁高手背着大包正扶李氏下车,赶紧迎上去给李氏磕头,李氏抓着黄玉,唏嘘不已,伤愈旗军赵大安指挥旗军搬着礼品围着黄玉寒暄,都是剿匪战场上的生死袍泽,见了面无比亲热。 一身大红吉服的静嘉迎出来拜见李氏,静嘉结过婚,此次没有在婚房等待,而是帮着照顾客人,经历过灾难的静嘉完全不是昔日的小家碧玉了,落落大方,平日是受人尊重的女先生,掌管养育院,待人接物沉稳周全,李氏孤苦十几年,最是欣赏独立大方的女子,抓着静嘉的手连声称赞。 静嘉满面荡漾着幸福光彩,一边扶着李氏一边邀请杨宛王微抽时间到学校教课,学校有六十名孤儿,年纪从三岁到十三岁不等,养育院还要扩大,暂时从灾民中找到两名女子读书人给孩子们开蒙,工作压力很大。 进了囍棚,六十名男女孤儿起身齐齐行学子礼,茅元仪倒吸口凉气,义弟这手笔大啊!江南豪族也没有安排所有族中子弟进学的气魄,学习,在封建时代是极为奢侈的。 孩子们经历了灾难,失去了亲人,先生们讲了,大家没有流落荒野,冻饿而死,现在能吃饱穿暖坐在学堂中,全是千户大人和老祖慈悲,而且千户大人武力强悍,屡次击败土匪,李千户就是长辈,千户所就是家。 院中许多旗军就是李大人收编改造的土匪,孩子们和这些旗军很熟悉了,面容凶恶,孔武有力的旗军对孩子们很和蔼,说话轻声细语生怕吓着孩子,经常来听先生们讲课。 文武双全的李银河自然成为孤儿们的偶像和依靠,孩子们盼望开了蒙,李大人来讲格物课。 这些孩子身穿旧袄,被静嘉收拾得干净利索,李银河茅元仪欧阳询等郑重回礼,赵大安指挥旗军给孩子们分发商行准备的过年礼物,易州多石产砚台,每个小孩有一个麻布挎包,里面有一小盒易水砚台,毛笔和炭笔各一支,一沓宣纸,香皂肥皂,一包小吃,一本格物新书。 囍棚内充满小孩的欢声笑语,很熟悉的后世教室嘈杂的气氛,不过喜宴嘛,越热闹越好。 大门旗军禀报,涞水知县来道喜。李银河没时间刻意交往涞水地方官,但人家是涞水父母官,专程来访,赶紧和黄玉出门相迎。 涞水知县周详身穿文官常服在大院外踱步,七品文官求见一个武夫,国朝文贵武贱,说出去丢人啊! 但周详有苦难言,上有易州知州管辖,下有涞水豪强冯家把持,县里政令出不了县城,没办法,大明财政紧张,现在收赋税派劳役已经成为地方官第一考核指标,这些都得看豪强的眼色。 茂山卫李银河灭了冯家,易水湖商行掌控了涞水农业商贸,听说减免乡民欠债,以极优惠条件发给乡民生活生产物资,发动乡民疏浚拒马河和易水河道,县城外动静很大。 李银河没派人接触涞水县衙,把县衙晾在一边,周详还真不在乎颜面,但在乎政绩,不能再沉默了,县衙的开支薪水得有说法,一年的田赋两税得给个章程啊! 李银河武力强横,又交好兵宪和知州大人,自己惹不起,好吧,山不来就我,我主动就山,周详一边踱步一边苦笑,自己这父母官当得悲催,久历宦海,现在朝堂形势扑朔迷离,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银河带着黄玉出了大门,赶紧给周详行礼。 周详满面春风,还了礼,命衙役送上一些土产,作为黄玉结婚的礼品,和颜悦色对李银河说一会有事请教。 李银河先带周详去囍棚见了李氏,然后让旗军打开二院,在婚礼开始前和周详聊聊。 二院很安静,周详和李银河慢慢踱步,周详道;“李千户,本官就开门见山了,实话说李大人在涞水乃是新豪强,近日做了诸多善事,周某是个流官,总归是涞水父母官,这彼此如何配合,还得李大人出个章程啊!” 李银河微笑道;“本官疏忽了,先给周大人道歉。 近日事务繁杂,剿匪,救灾,又接了州城押送物资去大同府的差事,实在是忙得昏头,忽视了涞水衙门,还请周大人见谅!” “李大人年轻有为,前程似锦,自然能者多劳,不用道歉,都是为了州城事务和百姓福祉cao劳,周某其实很佩服李千户。” “既然周大人敞亮,本官提个建议,县城内事务大人做主,县城外实务由商行帮衬,不知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详略微思考下道;“本官掌管一县之政,其他实务还好说,往岁这赋税数额看冯家的眼色。” “本官明白了,不知周大人希望李某帮助完成几成税赋?” “往年,除去开销,冯家帮助催缴一半赋税。朝廷财政艰难,现在赋税缴纳已经在官评中成为重中之重,缴纳六成以上,才能被评为平常,考评分称职,平常,不称职,李大人明白吗?” “周大人,本官知道了,易州定兴涿州有识缙绅正探讨以商会名义联合征收税费,制定各行业标准,引领商户民户农户,更好地生产行商。 在下会督促易州商会跟县衙沟通,有一点可以保证,彼此配合,商会会交给县衙全部税赋额度。 另外,希望涞水以县衙牵头,打击侵民的刁蛮之辈,改善行商坐贾环境,推进水利工程改造,开垦荒地,还有,本官要把冯家大院改为农院,推行格物学,完善儒学,国朝以农为本,农院地处涞水,还需周大人襄助。 商会熟悉本地实务,希望和县衙紧密配合,造福百姓!” “善!”周详赞道;“李大人眼界高远,是官员缙绅楷模,本官在县衙恭候商会人员。” 周详精神振奋,上缴税赋八成妥妥官评称职,剩下的还能作为县衙的福利,背靠商会,可大大改善民生,官声民生双收获,李银河能让利不简单啊!比一般豪强好打交道。 能通过科举取得进士的就没有笨人,周详略微思索,要和李银河紧密合作就得扯上点关系,眼前新郎黄玉和李银河关系匪浅,暗暗有了计较。 回到囍棚,周详找到黄玉,说李银河照顾灾民,自己作为涞水县令,也要做表率,新娘静嘉身世凄苦,还带着孩子,自己要和静嘉结为兄妹,作为娘家人为义妹张目。一则有自己父母官做表率让乡民善待灾民,二则可以给予静嘉照顾。 李银河知道这是周详作秀,加深与李银河的关系,但对静嘉没有坏处,自然应允,静嘉拜了周详为兄长。 结婚仪式开始,李氏和周详作为新郎新娘的两方代表,接受新郎新娘跪拜,周详解下玉佩送给静嘉,从怀中拿出湖笔送给黄玉,祝福新郎新娘生活幸福,早生贵子。 婚礼仪式上最出彩的是黑兔,蒙古人的集体聚会多,黑兔对于掌控集会气氛驾轻就熟,唱着歌推进仪式进行,兴致高昂处,载歌载舞,胖大的身躯非常灵活,跳得一板一眼,极有韵律,杨宛王微也即兴跳舞,两位舞蹈大家的加入令黑兔更加人来疯,张牙舞爪,抬肩踢腿,还转起西域的螺旋舞,杨宛王微跳得就赏心悦目多了,犹如花间蹁跹的蝴蝶,犹如山间跳动的精灵,和狗熊般的黑兔演绎大明版美女和野兽。 婚礼举行得简单热闹,伤愈旗军归心似箭,李银河拜托义兄带李氏回易水湖,自己带领旗军去老营,欧阳询带着礼品跟随李银河到老营慰问死伤旗军家属。 天上彤云密布,寒风掠过,官道沙土飞扬,沿路村庄静悄悄,农户太穷了,肚里没油,衣裳单薄,即使是大年三十,也不敢再外边多待。 李银河一路皱着眉,河道里水不多,冰层不厚,来年得及早抗旱,山西陕西河北山东这几年都有或大或小的旱灾,没人能组织农户整修水利设施,农户遇小灾每日少吃一顿硬抗,大灾拿着破碗赶紧逃荒,能不能熬过灾难就看天意了。
到了老营,远远看到炊烟渺渺,偶尔听到炮竹声,李银河紧绷的脸才舒展些,到了村外,有警戒的旗军,老营一直保持较高程度的警戒,农户也不允许外边的亲戚进村,一则防备敌人,二则财不外露,刚吃饱肚子,不敢乱炫耀。 过了吊桥,一个小女孩背着小竹筐蹲在村门口,看李银河车队的马匹都兜着粪兜,露出失望的神色。 李银河下马,靠近小女孩道;“哪家的小姑娘,三十还拾粪,这么勤快啊!” 小女孩得了夸奖,骄傲道;“我叫历铁妞,我哥是旗军叫历铁柱,娘说了,开春我家有十五亩地要种,得攒肥。” 说着炫耀地扬扬竹筐道;“我捡了好多呢!” 历铁妞身上穿着旧棉袄,浆洗得很干净,小手冻得通红。 李银河从欧阳询的车上拿了块红布,从自己的挎包里取了一双手套,递给历铁妞道;“妞妞既勤快又能干,应该得到过年礼物哦!” 历铁妞眼巴巴看着礼物,没有伸手接,小声道;“娘不让妞妞拿外人的东西,来年收了粮食,妞妞再买。” 李银河笑道;“叔叔不是外人,你跟娘说,是千户李银河送的,明年收了粮食,你再买新的,干活的小手得保护好,要不开春又疼又痒哦!” 历铁妞接过礼物,眼笑成弯月道;“你是將主,家里地和粮都是你给的,我的厚袄也是。” 李银河微笑道;“咱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叔叔没有袄了,妞妞也会帮助叔叔的,叔叔多一副手套,自然帮助妞妞啊,家里做了什么?能吃饱吗?外边冷,赶紧回家吧。” “妞妞长大会帮助叔叔的,娘在做豆包,能吃饱,还有煎鱼,rou皮冻呢,再见,谢谢叔叔的礼物。” 跑进大门的小姑娘回身冲李银河道;“开春妞妞要上学堂了,谢谢你!” 李银河心情大好,自己的努力在慢慢改变身边的人,很慢,但再变。 看望了花爷爷,提前拜了年,把礼物送完,李银河带着铁铲烧纸供飨去了自家坟地。 本地习惯年三十傍晚,家里男丁去坟里烧纸钱,给祖宗的阴宅清扫清扫,固固土,烧些纸钱,顺便请祖宗回家和子孙共同过年,各家祖宗的鬼魂会在旷野飘荡,等着人间子孙领回阳宅喝酒吃rou,难免有些人家的祖宗暴躁,所以由阳气重的男丁去请,阴气重的女子禁止在野外活动。 坟地离老营不远,只有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坟,坟头不大,坟前竖着两尺高普通的石碑。李银河将坟地周围的荒草一把火烧干净,用铁铲给每座坟培上些土,摆上供飨,点燃纸钱,按照姑奶奶的嘱咐,把一年来所作所为给祖宗念叨念叨。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人存在于六道,有灵智和形体;鬼丧失实体,保存灵魂和精神;聻丧失灵魂和实体,成为一种凶蛮的灵兽;希失声,夷失形。 百姓为故去祖宗烧香焚纸,希望祖宗不至于失声失形,保佑后代安康幸福。 李银河在墓前念念叨叨;自己是李家血脉,必当会延续李家烟火,赡养李氏老太太,祖宗们今年受些委屈,明年盖了新宅,过年会带祖宗去新房子享福,明年事情很多,自己和李氏势单力薄,希望祖宗在阴间给子孙助力赐福。 四周静悄悄,看来这具身体的祖宗认可了自己,没有鬼魂找麻烦,只有烧纸的火焰把自己烤得暖融融的,纸钱烧得很干净,说明祖宗收走了,李银河恭恭敬敬地叩拜,脑中一片清明。 李银河回到蛤蟆石军营,遥遥听到复社有炮竹声传来,进了会议室,茅元仪指着门外一车礼物道;“涿州冯铨派人给老太太送来的礼物。” 礼物不少,金银首饰一小箱,绸缎,棉布,整猪,羊,油面腌菜,冯铨对人情世故颇为通达。 李银河准备喝杯茶,然后和大家去姑奶那过三十,与茅元仪商定,初一先去拜望兵宪知州指挥使,然后去定兴给鹿公拜年。 突然军营门口传来惊呼,李银河等人赶紧赶到大门口,值勤旗军指指天空,军营外上空出现一只明亮的蝴蝶,展开双翅七尺宽,正缓缓向军营外空地降落,滑动的翅膀不时发出明亮的流光溢彩,在夜空中显得美轮美奂,很多蒙古牧民在帐篷前跪倒磕头。 高手镇定道;“老李,你格物课讲过,空气加热能托动物体上升,这蝴蝶应该由许多盏孔明灯组成,至于不时发光,应该和你用的矿粉相似。” 李银河道;“老高,格物学是有用的,这么精巧的设计都唬不住你了,那个学费。” 轰的一声爆响打断谈话,蝴蝶离地面二十步时突然爆炸,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地面,一个人身穿道袍,手执佛尘在烟火光彩中飘飘然靠近军营大门。 李银河怒道;“来者何人?停下脚步,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何方妖道在军营外纵火?” 来人身形一顿停下脚步道;“贫道小五台山落尘,有事造访李银河千户。” 李银河冲警卫旗军点点头,众人回办公室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