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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西方哲学家,东方大儒,都不好骗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李银河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和谢宁给李氏磕头拜年后,吃了碗饺子直奔军营,今天需要拜访的关系很多。

    李银河在军营汇合了茅元仪,茅元仪让杨宛王微陪伴李氏代表李银河去复社拜年,自己早晨要赶到定兴给鹿公拜年,谢宁代表千户所要给老营拜年,李银河计划先去州城,拜访了州城官员再去定兴。

    高洁急着去宫中办事,带着礼物赶往京城,李银河安排历铁帅随行,岳不群随同高洁出发,到卢沟桥再回家。

    大家从军营结伴,到了易州城,李银河进了州城,直奔兵宪衙门,拜年的官员很多,拜完兵宪,给幕僚李连城留下一小袋北珠和十五两黄金,然后奔知州衙门,给师爷留下一小袋北珠和十两黄金,出了知州衙门,李银河摇摇头,赶往茂山卫衙门。

    进了茂山卫衙门,大堂里面坐满了挂名的武官,这些武官级别不低,一年也来不了衙门几次,吵吵嚷嚷,有点像后世的茶话会。

    李银河恭恭敬敬给卫指挥谢永贵磕头拜年,给谢永贵呈上礼物,也是一小袋北珠,十两黄金,一屋子粗人,也不用避讳。

    谢永贵热情地将李银河扶起,李银河算是自己的嫡系了,弟弟谢永福和李银河同在易州商会,侄子谢宝拜李银河为师,听说长进很大。

    “李千户,你这年前弄个商会定商规收税费,又减佃租,闹得老夫庄上人心惶惶,这事怎么说?”一个锦袍武官踩着椅子大声道;“卫所的薪饷咱们指不上,就靠几个铺子,几百亩地养活一大家子,你小子别断了同袍的活路。”

    一屋子武官纷纷鼓噪。现在卫所武官主要收入靠兼并军户屯地,靠收高佃租敛财。

    谢永贵皱皱眉,给李银河介绍道;“问话的是指挥佥事钱大人,你要小心应对。”

    李银河冲钱佥事拱拱手道;“年前诸事繁杂,商会的各种措施没有解释清楚,今天正好遇上诸位大人,卑职正好当面说明。

    钱大人,卑职是让商会减少了佃租,但商会组织乡民修理水库,疏浚河道,诸位也都看到了。

    今年又是个旱灾年,咱易州水利设施有多颓败,大人们心里有数,不整饬不行啊!

    要乡民整修水利工程,就要海量钱粮,统一佃租也是为了商会长远考虑,佃租虽然低了,但农业用水有保障,乡民积极性提高了,农业产量会增长,功在当下利在长远。

    诸位是卑职的长官,又是长辈,李某打个包票,凡是和商会备案签约,佃户田地由商会统一调配,年底少了收成,商会包赔!”

    “好,李小子做事大气敞亮。”钱指挥另一只脚也上了椅子,蹲在椅子上道;“回头让家人去签约,人手土地就交给商会啦!”

    武官们的收入主要靠土地佃租,其他人也要和商会签约。

    李银河拱拱手道;“初五以后,诸位去易州商会签约即可。

    卑职有句话要说,俗话说的好,种地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土里刨食能挣几个钱。

    小的也是茂山卫一份子,有好处能忘了咱袍泽吗!大人们,好机会来了,商会商会,就是在经商方面下功夫!

    年后小的要带商队去大同府,大家有工坊产出的,去商会报备,愿意行商的,可以跟随商队走,有闲钱的,可以买商会股份和发行的基金挣分红,。

    一句话,咱们卫所报团做买卖,有钱大家赚,税费得交,规矩得守。”

    一屋子武官议论纷纷,大家也有买卖,要是能交点税费保证行商顺利,到是获利不菲,但大家都是人精,知道行商的难处,路上盗匪多,官员卡,想行商赚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有些武官瞧不上李银河,围住李银河要说法,反正对收税费不满意。

    李银河踩上一张椅子道;“卑职先趟趟路,以后商会常年走商道,诸位可以先看看,想年后就做的赶紧备货,有什么疑难可以去商会咨询。

    卑职就是混不吝,雷劈之后靠玩命搞事情,在下的性格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谁想破坏卑职的规矩,就没办法愉快交流了。

    冯家大爷,史家大爷想给银河立规矩,结果很不愉快啊!

    还有一件事,兵宪已经安排银河运输市赏,走远程送死的差事,银河得找同袍们助拳,几位围着银河叽叽歪歪的同袍,一起去大同镇玩耍,边走边聊?”

    几名围堵李银河要说法的武官迅速退后,让出路。

    这些武官已经打不了仗,蜕变成地主了,挣了钱也是埋起来,攒多了再置地。靠土地挣钱,回本周期长,还得修整水利,置办牲畜农具。李银河自信,只要商会控制了商道,这些人尝到行商的甜头,绝对看不上土地收益,现在解释白费口舌。

    出了州城,李银河赶到定兴鹿家庄,鹿善继府上人头攒动,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大堂上宾客满座。

    茅元仪看到李银河,赶紧迎出来,带着李银河给鹿太公和鹿善继拜年,又给李银河介绍一旁的贵宾。

    “容城孙奇逢,孙启泰,当世大儒。”茅元仪给李银河介绍客位上端坐的一位中年文士道;“孙师将显学格物致知和阳明心学致良知合二为一,提出顿从渐来,躬行实践,经世载物,在儒林中独树一帜。”

    茅元仪又指指孙奇逢身后恭谨侍立的一位中年文士道;“新城张果中,张于度。于度师侄奉父亲遗命拜孙奇逢为师,学问人品都是学子之中的翘楚。”

    两名文士气质沉静,温文尔雅,年纪相仿,张果中只比孙奇逢小一岁,奉父命拜孙奇逢为师后,携家相随,边学习边助师讲学,入山入水,在家在外,和孙奇逢至死未离。

    孙奇逢张果中穿的是素云纹青袍,腰间佩剑,剑柄磨得光亮,显然时常使用。

    看李银河关注两人佩剑,茅元仪笑道;“银河,启泰兄师徒文武双全,佩剑不是摆设,容城附近有白洋淀,多水匪,常劫掠白洋淀附近村社,启泰兄组织数百乡民互保,抵御水匪,持剑杀贼乃是常事。

    天启年间,启泰兄师徒和鹿太公等人倡议营救被魏忠贤迫害的朝中大臣,并函请督师山海关的蓟辽总督孙承宗“以军事疏请入见”,公然对魏忠贤施以威慑,魏贼竟迫于威势,不敢调堤骑来定兴抓人,启泰兄等人侠肝义胆,震动儒林,被誉为“范阳三烈士”。”

    茅元仪心高气傲,极力推崇的必是满腹经纶的大儒,李银河恭敬地给孙奇逢行礼。

    孙奇逢起身微笑回礼道;“止生谬赞,莫要说什么大儒,大师,老夫文不能出谋划策帮朝廷平定边患,武不能剿灭水匪平靖一方,只剩耕读而已。

    说起耕作,只能让乡民勉强维持温饱,面对灾民束手无策,老夫只是个百无一用的教书先生而已。

    李银河,你既是止生的义弟,咱们平辈相交,来,坐一会,老夫有些疑问还要请教。”

    孙奇逢性格平易近人,张果中赶忙搬把椅子放在孙奇逢身边,孙奇逢拉着李银河手坐下问道;“银河小友,你接收的灾民近五千,易州不是富裕之地,你为何能有信心安置呢?又如何安置的?”

    李银河指指脑袋道;“孙师,在下曾被雷劈过,被铁冠道长指点,铁冠道长一生赈灾行善,在下见了灾民不能不管啊!如何安置,在下也是愁眉不展,只能像家中姑奶所说,毁家纾难,尽力而为而已。”

    “顽皮,你家老祖深明大义,让人敬佩是真的,其他的莫要乱说。

    儒家讲敬鬼神而远之,老夫好歹是读书人,讲讲实在的救灾措施。”

    “好吧,启泰兄,在下是有理想的青年。

    想保证屯户乡民温饱,想保证顺利安置灾民,就得让他们有地种,安心生产,所以小弟剿灭大泽土匪,从豪强手中抢地。

    要想保证农业产量,就得疏浚河道,开垦荒地,启泰兄,土地产出有限,增产是门学问,得长时间摸索和投入。

    光靠土地短时难以改善百姓境况,小弟还想扶持乡民开作坊,做买卖赚钱。做买卖那就得开辟商道,经商做买卖,就得会算账,小弟想开办社学农学,乡民识字率低得令人发指,教师严重不足啊。

    小弟本意是安置灾民,帮助乡民改善生活,但发现,想达到目标,就得一件事一件事做下去,小弟不想中途而废,现在极力维持而已。”

    孙奇逢叹口气道;“知易行难,顿从渐来,剿匪,赈灾,斗豪强,开荒地,办学校,哪件事是容易做的。

    听说你改组商会,要统一税费,要知道,商贾以利益为重,惑乱人心,又和内侍掺杂在一起,坏了名声,需防止朝臣弹劾。”

    在座的鹿公茅元仪孙奇逢都是缙绅地主,不能直接说土地兼并,李银河斟酌下言辞,只得说道:“在下是武将,为了乡民,名声倒不在乎。

    启泰兄,靠农业产出,自耕农也很难保证温饱。小弟做了调查,易州自耕农平均家有五口,地有七亩,且多非水浇地。要想吃饱,一年得有五十石余粮。可易州平均亩产是一石二斗,劳作一年,税前得粮七石四斗,交了税,只是维持不饿死而已,如果有灾,完全没有余粮抵御灾荒,自耕农尚且如此境况,就别说佃户的凄惨了。

    小弟现在正修建水利,改进农械,精选粮种,但农业增产得厚积薄发,多年才会有效果,眼前怎么办呢?小弟想到了西方欧洲的经验。

    拿来到大明沿海的弗朗机人和红毛夷来说,他们的国土小,粮食产出少,想吃饱饭只能另辟蹊径,以海洋为田,舰船为犁,甚至以火炮为刀,深耕大洋,劫掠世界,弹丸小国,从海洋得到的财富远超我大明国库,所以在下从商贸看到百姓增收的经验,现在正在探索陆路商道。

    管子曾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至于祸乱人心,总得让乡民吃饱肚子,再教化吧。在下的屯户,往年缺衣少食,一到冬季,只能光着屁股,抱着干草硬抗,这是不是我卫所官员的失职?灾民冻饿而死,是不是官员和读书人的失职?

    要说教化,在下觉得百姓需要引导,官吏更需要教育。山上的苎麻成了荒草,果子任其腐烂,要是官吏用心,苎麻一年割三季,取麻可以做麻绳,麻袋,麻衣,果子可以做果脯,饲料。与其空口论道不如一点一滴为百姓增加收入,与其教化百姓,不如躬身自问,是否做出努力。

    当然,商道畅通,这些物资才能转化成百姓需要的财富。”

    孙奇逢疑惑道;“天下财富是一定的,老夫理解,一亩地产麦一至三石,农民无法保证温饱,只能做些副业补贴生活,银河统一税费,也提高了税赋,岂不是于民争利?”

    李银河很无奈,孙奇逢是北方大儒,对经济理解倒是符合儒家的官方解释,收商税就是于民争利。南方缙绅读书人对商业门清,可损公肥私,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加深这种错误概念。北方经济落后,大部分缙绅读书人认可官方对经济解释,这倒不是人品问题。

    李银河耐心道;“孙师熟知经史,易经八八六十四卦,最后一卦是未济卦,何也?天道每时每刻都在运动啊!天道如此,货值之道又如何保持不变呢!

    哪位先贤说过天下财富是一定的,哪本经书论述过收商税是与民争利,在下认为,财富增长来自生产劳作,根本没有定数。

    财富可以增长,国库税收也可增长,可以说,对于国朝,税收定生死。

    能否顺利收税关系重大,收了税,国库才能支付官员军士俸禄饷银,才能铺桥修路改善民生,商税乃税收中一种,焉能例外。

    税收是一门学问,随意征税会祸乱天下,但少征税一样使国库匮乏,说天下财富是一定的,不是无知便是居心叵测之辈。

    儒家讲中庸之道,过量收税和少收税都不可取,需要平衡。

    再说粮食产量,茅兄的侄子茅七,去岁种植甘薯,贫瘠之地也可亩产过八石。就说麦子,保证水源,精细选种,精耕轮作,亩产超三石并不难,收了麦子,再种植蔬菜等,亩产收益远远超出三石麦。

    至于商业商税,又是另一个体系,总之,财富增长在于生产和创新,小的把冯家大院改成农院,便是推广诸多格物知识。孙师要是感兴趣,多带些弟子去农院交流可好?最好把一百多户学子家庭全迁到农院,大家一起交流学问。

    当然,小弟保证大家的吃住开销。”

    看茅元仪点头,孙奇逢知道李银河所言非虚,微笑道;“学问一道浩若烟海,老夫年后必去农院做客,只是白洋淀水贼凶狠,年后青黄不接时水匪猖獗,老夫还得和学生帮乡民抵御,暂时走不开啊!

    那个甘薯产量巨大,可否拨给容城一些种子,让乡民受益呢?”

    “窖中甘薯都被茅七安排给易州涞水了,老夫有十亩的甘薯,正好匀给启泰贤弟一半。”鹿善继正好走过来道;“这甘薯产量大,启泰贤弟有五亩种田,明年就可在容城推广开。

    但是,新农物有诸多未知风险,推广之前还需谨慎。

    银河小弟,你千户所旗军训练有素,帮着启泰剿灭白洋淀水匪,为地方乡民办件善事如何?

    容城乡民贫苦,你的出战费用推后支付如何?”

    大明军士出战,得支付安家费,开拔费,没钱出战影响士气,鹿善继给李银河出了道难题。

    看大家看着自己,李银河镇定自若道;“孙师去农院讲学,乃是支持易州子弟文化教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易州茂山卫旗军帮助容城剿匪,可以说两地双赢,至于出战费用,就不用提啦!

    银河从土匪身上想办法补偿出战费用。”

    “好,痛快!”鹿善继赞道;“银河小弟果然格局宏大。你说的商会之事,定兴老夫牵头,备了一批货,商业之事老夫一知半解,等走了这批货,你派人过来在定兴指导就好,至于规矩章程你们年轻人做主。”

    “鹿公,您先备货,年后我安排易州商会管事来和您接洽。”

    “银河小弟啊!剿匪之事就拜托千户所了,老夫派张于度跟随你办理此事。

    剿匪有了眉目,老夫带弟子去农院。

    打仗难免有死伤,老夫弟子中有些医者,年轻力壮,医术尚可,你军中可有需要?”

    “孙师,太需要了。”李银河赶忙道;“不仅军中急缺医生,乡社更需要医生。

    小子最佩服太祖做的三件事,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

    等安置好灾民,小子将把易州的这三件惠民政策发扬光大,医生自然多多益善。”

    大明乡社极度缺乏医疗设施和医生,村社贫困,根本就养不起医生,明太祖曾设立惠民药局,为百姓提供低廉的医疗服务,可惜,随着明末国家财政紧张,这项惠民措施名存实亡。

    孙奇逢从怀中拿出本《格物》,捋着胡须道;“银河小友,你这本格物教材,老夫浏览一番,内容汪洋博大,多匪夷所思见解,老夫想知道,你治学的思想是什么?”

    李银河挠头道;“在下的农院自然秉持至圣先师的教导,培养仁人志士,培养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为百姓服务的人。

    其实,银河才浅学疏,农院不是做学术的学院,是做实事的农校,没有什么特别思想的。”

    “那你治学的目的呢?”

    “培养干活的,农院出来的能下地种粮,能养猪喂羊,栽果树,打造农械,精通农事。

    当然,闲暇之余,研究研究星辰,窥视吴刚是不是真正在月亮砍树,牛郎织女是否一年只见一次,观察蚂蚁洞,讨论打铁工艺,看看蜜蜂采蜜什么的,都是副业。”

    “顽皮!”孙奇逢点点李银河道;“老夫不是腐儒,上马能杀敌,下田能种地。

    老夫教书育人以做人为首要,其次要培养经邦治世的实务人才,看了你编的册子,老夫觉得深受启发,是实实在在和你讨教学问。

    老夫也见过西方传教士,你编的册子借鉴了西人的知识,莫要诓骗老夫。

    想让老夫去农院育人,先开诚布公说明自己的理想。”

    西方哲学家基本是数学家,天文学家,教育家,中华大儒是文豪,历史学家,天文爱好者,教育专家,都是洞察人心的智者,不好骗啊!

    李银河道;“孙师,银河刚才说了,农院要培养高尚的人,银河的理想是服务百姓,实业兴邦。”

    孙奇逢盯着李银河眼睛道;“儒释道育人的目标殊途同归,教人止于至善。

    银河服务百姓的理想,甚善!希望你莫要忘记初心。

    你想借助西人知识改造大明?国朝有很多人看到西人制器的优势,想借助西人的知识改造大明,但是,老夫接触西人,越了解他们,忧虑越重啊!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