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这些光瓢不是农户
固安县西北米各庄。 米家大院,米沛员外细心地擦拭着弥勒佛像,将一尘不染的佛像请回佛龛,又拿起法器铜镜轻轻拂拭。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自从成为大乘教大档头,家中积攒了良田数千亩,三进豪宅,衙役也是客客气气,米沛俨然成为固安北部豪强,米沛默默念叨八字真言,傍晚要开坛讲法,佛像法器不可不敬。 “大档头,大档头。”法堂外传来管事米粒的声音。 米沛皱皱眉头,放下法器,走出法堂,对门外的米粒道;“叫员外,行事要低调,毛毛糙糙,慌乱什么?” 管事米粒躬身道;“员外,今晨庄客说有马车队去宛平拉粮,现在打探清楚了,易州不知通过什么关系,从京师买到两万石赈灾粮食,据说正发动车马行去卢沟桥接粮食。官道上马车骡车络绎不绝啊!” “两万石粮食!”米沛咂咂嘴道;“好大的手面,什么人买的?” “据说是什么易州商会定的,这个商会关系复杂,有卫所,商人,缙绅掺杂其中,车队中还雇了定兴容城马车。” “有多少护卫?” “员外,庄客说是茂山卫一个千户所负责安全,有一队马军天亮前过去了,没有发现随行旗军。” “两万石粮食,得拉几千俩马车吧!散落在一百多里地,嘿嘿,这易州商会还真敢运啊!”米沛边踱步边念叨;“塞外来的师兄弟们年前在台头镇落脚,生活艰难,财从门前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易州饿死多少灾民,保定府驱逐多少灾民,这些缙绅们赈灾,真是笑话,闹什么幺蛾子。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活,我们取个几百石,不显山不露水。” 米沛停住脚吩咐米粒道;“你拿莲花令,通知各社铛头,下午教众听法,带上家伙。” 李银河带着谢宝白英木狼呆狼沿着老营至卢沟桥一线巡查,从觉华寺抽回的刘虎带一旗军随行。 沿途官道烟尘滚滚,南来北往的车马络绎不绝。 过了良乡县城,谢宝勒住马,有旗军在路中指挥,南来北往的车辆靠右侧行进,越靠近卢沟桥车马越多,一眼看不到尽头。 几个师兄弟充满自豪,只有师父能组织起如此浩大场面。 岳不群脚踩木凳,写号牌写得手抖,木屋前依旧人山人海,挤满等候拿牌的车把式。 小脸涨红的岳不群耳朵抖了抖,远处传来独特的銮铃声,岳不群扔了笔,窜出收费站,看到远处骑马而来的谢宝等人。 “师兄,我在这那!”岳不群跳着脚大喊。 谢宝等人下了马,围着岳不群又蹦又跳。谢宁金刚四岳八斤也迎出来,李银河向众人行礼,指着人山人海的卢沟桥头问道;“谢叔,怎么这么多人?” 谢宁笑道;“咱千户所,易州商会,茂山卫出车马四百多俩,定兴容城四百多俩,宛平县二百多辆,卢沟桥十里八乡三百辆,冯铨知道信息,在涿州筹措二百辆,你说这阵势能不大麽! 银河,估摸两三趟三天内就能将粮食运回老营,你等会高洁,我带马军沿路警戒,一百多里距离,这么多粮食,不可不防啊!” “有劳叔父了!” 金刚四带着岳八斤大金牙把李银河迎入收费站木屋,岳八斤,大金牙和李银河见礼。 李银河笑道;“八斤兄弟,岳不群聪慧勇敢,本官必将悉心教导。 此次运粮赈灾,乃大善事,本官和内府合作,据易州场监高洁信中说,陛下大为好评,很快将由皇家奖励参与赈灾的缙绅。” 岳八斤笑得见眉不见眼;“还是李大人教导的好啊!岳不群往日都是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此次回家沉稳许多啊!” “爹。”岳不群举着三棱破甲锥进屋道;“你先看下号牌,儿子的助拳师兄到了,先去灭了临社的花太少。” 岳八斤脸蛋颤抖,手掌一张一合,将要爆发时,旁边李银河道;“岳不群,将那些师兄弟叫进来,先帮你处理好号牌,维持秩序。 此间事了,今日一同回老营。” 李银河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道;“你柳姨编的练功册子,每日有练功要求,如果未完成,柳姨的手段你可明白。 谢宝身为大师兄,未以身作则,罚抄格物一册。 岳不群,花太少何人?” “师父,花太少乃宫中曹化淳太监养子曹花,在浑河上游山脚买了庄子,时常截断浑河,手下有二十多青皮。 徒儿曾被其手下打过。” 岳八斤点点头,惹不起啊! “谢宝,带上白英木狼呆狼傍晚前赶回,要以理服人,让其自己拆了堵塞河道的土坝。 去吧,这里事务有测绘军学长处理。” “李大人。”大金牙担心地提醒道;“曹化淳是司礼监掌印啊!” “那又如何,皇上也得讲理不是。”李银河淡淡道;“兄弟怎么称呼?” “大金牙!金羊。”大金牙扭捏道;“李大人,小的就是宛平泼皮,四爷资助些钱,让在下跟着商队走趟大同府,您觉得小的能行吗?” “行商爬冰卧雪,风餐露宿极为艰辛啊!遇上土匪,还有生命危险。” “小的从小缺衣少食,不怕苦,小的烂命一条,求大人赊点货,走趟大同府。” “金羊兄弟,你能管几十弟兄,说明也是义气中人。好男儿志在四方,况且英雄不问出处,你去准备运输牲口,四哥的面子,易水湖商行会赊你货物,到易水湖待几天,商行有管事给商队服务,好好准备远行。” “得嘞,金羊这就去划拉牲口去!” “八斤兄弟,这曹花本官可以揍一两次,但损害本地百姓利益,要彻底制止,还得你们自己想辙。 自助者天助之,京师脚下,有县官,有科道御史,总得保护缙绅百姓利益啊!” 岳八斤若有所思点点头。 屋外传来惊呼声,李银河等人出屋查看,沿着浑河,一只庞大的牲口群从西北缓缓靠近卢沟桥。 土地是农民的根子,牲口就是致富的希望和保障,四周乡民充满羡慕地看着牲口群。 岳八斤眼珠子快掉下来,牛骡毛驴的背上挂着装满鸡鸭的草笼子,大过年的,谁把牲口市子开到卢沟桥啦! 高洁牵着马走在最前方,马鞍上驮着一袋料豆,远远地冲人群挥手。 等高洁踏上卢沟桥,李银河轻轻击掌,金刚四,岳八斤也跟着鼓掌,桥西侧乡民也纷纷鼓掌,雷鸣般的掌声惊得牛鸣驴嚎,高洁满面通红,拱手向桥西众人致意。 高洁面色潮红,对李银河道;“御马监听说易州从内府大宗采购粮食牲畜,也从京师下辖牧场淘汰了一批牲口,咱家做主收了一百多牛,骡马驼毛驴数百,银河,咱易州能消化不?” 李银河重重点头;“没问题,京师商号你有千两黄金的提款权限,可以看情况取用。” 胡里改吹了声口哨,驮着粮食的易州马队缓缓停下,二十名蒙古牧人管理二百多马匹不要太轻松。 作为出色的蒙古牧人,胡里改被委任为夜不收小旗的助手。李银河千户是最慷慨的头人,逃进宣府,自己一家人卖身做了奴隶,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想到从宣府卖到易州,一家人成了自由民,易州没有奴隶,可以从將主那预支粮食,皮子,茶,酒,感谢长生天,除了被剃光毛发,强迫洗澡外,真是没什么抱怨了。 胡里改抱了抱马头,马是亲人,要打仗了,再喂点料豆,湿漉漉的马舌卷走料豆,胡里改拍拍腰刀,回去得建议將主打制一批弯刀,弯刀轻轻一擦就是极大割裂伤。 不知抓土匪能不能换点香皂,没洗几次澡的婆娘竟然垂涎香皂。胡里改撇撇嘴,百步外的土匪在蒙古猎人眼中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还他娘一百多盏,趴在土堆后面准备袭击蒙古勇士,要知道,合格的伪装得把全身埋进土里,露出一丝毛发都不行,还得涂抹上牲口粪便才行。 冲夜不收小旗点点头,一声口哨后,二十多牧人骑上坐骑四散而去。 米粒站起身,娘的,再近点,四名步弓手就能重创这些秃瓢们,不打也好,发正这些驮着粮食的马匹还在,发财了! 一百多教众站起身,兴奋地扛着刀枪靠近马队。 五名秃瓢鬼魅般出现在五十步外,教众还没反应过来,八名教众被射倒,四名步弓手赶紧跑过来,秃瓢们不紧不慢策马跑开。 身后传来惨叫声,五人一组的秃瓢们交叉从教众身后掠过,十名教众中箭倒地。 米粒脑门发麻,对方策马转换自如,人马合一,骑术太诡异了。 “背上中箭的,大家靠着步弓手,赶紧上马,并肩子冲。”米粒大声传令,心里暗暗后悔,埋伏半天,看这队人少马多,比较好抢,现在看来,这些秃瓢不是农夫啊! 教众们解开粮食,抢了马,乱纷纷挤做一团往固安撤,秃瓢们如同影子一般不远不近一直跟到米家庄吊桥外,才悄悄撤离。 等李银河赶到冲突地点,夜不收小旗报告冲突情况,米家豪强抢走三十匹马,己方没有伤亡,杀死敌人十名,射伤俘虏八十名,初步审问,是固安大乘教教民,逃脱的进入米家庄。 看着狂热的教民,李银河心里阵阵腻歪,都是一些被愚骗的百姓。李银河最后放了俘虏,让他们给米沛带话,千户所会登门请教。 “你收白英为徒,原谅了白家,为何容不下米家?”高手和李银河并辔而行,忍不住问道;“我看出来了,你压抑着杀气,米家要倒霉。” “高手,本官在编写《政治经济学》一书,其中政治篇有一章论述阶级分析。 王朝要稳定,需要平衡各基层的利益,各个阶层是谁要细分。自始皇帝开始,经历了皇权与族权,皇权与族权士大夫治理天下的模式,本朝是皇权家族士大夫豪强共同分享权力。 这种治理模式有一个巨大的疏漏,那就是如何保证贫民雇农小手工业者等基层的利益。唐太宗讲过,民意似水,既能载舟也能覆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无不强调统治者要关注这个基层的权益,这个阶层人数最多。 然儿,到本朝为止,统治阶层并没重视这个基层的诉求,贫民阶层在统治架构中没有代表,庞大的贫民阶层被排斥在权利构架之外,你说,王朝能稳定吗?” 高手咬牙切齿道;“本门的队伍从山西南部转行太行山,很快就给你送来人才和物资,你的学费马上就给。 我问的是你为何容不下米家!” “你看,学问一道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本官告诉你本质,你却执着于现象,鸡同鸭讲,烂泥扶不上墙,就是说的你。” 看高手要爆发,李银河微笑道;“一个地区要稳定发展,就要平衡各阶层的利益。 拿易州来说,官府缙绅贫民的利益如何平衡,大家可以互相妥协,谋求平衡点,想不富强都难。 白家失去一部分土地,但积极参与商业,收入不减反增,贫民有了土地,能吃饱穿暖,再积极搞活副业,慢慢就成为小地主,工坊主,官府有了税源,可以发薪饷,改善民生。 但是这其中有无法调和的毒瘤,比如不愿意妥协的豪强,如涞水冯家,军士川史家,还有一批不愿意妥协的缙绅,如老营三岔河一带的地主,还有一类就是米家,通过控制教民思想,聚敛钱财,武力干涉律法。 今日米家敢聚集教众抢劫粮队,明日就敢造反。我们抓住的教众只是普通农民,但他们是非不分,米家家主这样的教首乃是自私自利的疯子,如何妥协?”
初四傍晚,过年休假旗军陆陆续续归营报道。 军营办公室内军官和易水湖商行管事济济一堂。李银河咳嗽一声道;“现在虽是年节,但诸事繁杂,大家伙也只能cao劳了。 首先,本官宣布旗军序列调整决定。谢宁百户下辖二十马军扩充至六旗,增加五名夜不收和四十名蒙古牧民骑兵。 刘虎下辖四旗,两旗改为炮旗,由六名炮手负责培训。石门铺一旗调回蛤蟆石军营,归刘虎下辖。 伤愈归队一旗军成立作战训练旗,归作战训练科。 良满乡镇抚监察队扩充至两旗,负责军纪。 黄玉百户两旗扩充至四旗。 雷恒百户扩充至两旗。 应四海百户扩充至两旗。 骆学川百户一旗军,增加两旗,扩至三旗,命名测绘参谋军。 各旗缺员由作训科培训完毕后补充。 现在本官宣布作战命令;第一,肖强十旗,农院林长庚三旗换装完毕,携带辎重,明日出发,后日中午武装行进至涿州官道,等候命令。黄玉部两旗军接管农院防务。 第二,谢百三百户七旗军,良满乡镇抚军跟随,换装完毕,携带辎重,明日出发,武装行进至紫荆关城,将作战命令交给花荣,由花荣节制旗军。 沿路按照战斗行军行进,做好日志,诸位军官解散吧,回营做准备。” 等军官们出屋,李银河道;“民事情况请欧阳先生介绍一下。” 欧阳询起身道;“李千户,老夫首先想了解下高洁公公从皇家牲畜房采买情况。” 高洁起身道;“欧阳先生,陛下继位以来,厉行节俭,尚膳监管辖的牲畜家禽这两年积攒颇多,咱家采买了驼三十,牛一百三十,毛驴二百,骡子二百,猪三百,羊七百,鸡鸭鹅四百笼,料豆一千石。 搭送了鹿十只。这个,是不是有点多了!李千户让咱家做主的。 张彝现公公要二十两黄金,杜勋公公希望在西城收到一所价值六十两银的小院,王德化公公希望得到三百块香皂和四十瓶香水,可以折抵牲畜家禽,王之心公公希望咱们能收买黄牛皮和芽茶,还介绍了张家湾一万石杂粮,要收四十两中人钱。” 信息量很大,大家看向欧阳询,欧阳询又问道;“价格如何?” 高洁道;“由于是处理的食品,牲口按照市场价四折,家禽按笼,一笼一两银。 料豆三钱一石,杂粮五钱一石,运输自理。 有些可以香水香皂抵扣。欧阳先生,这买卖怎么说?” 欧阳询嘴唇颤抖,冲高洁深施一礼,转头对李银河道;“几个公公中饱私囊,贱卖皇宫用度,却造福一方百姓,实在是大人的福气啊! 世事难料!高洁公公泽披一方,虽说牛得训练,但出钱都买不到,老夫真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落尘难以置信道;“皇帝身边都是傻帽吗?” 高洁道:“诸位公公在内府学习优异,张彝现善算,王之心王德化的书法连翰林都称赞,杜勋善诗歌。 陛下对张彝现公公能回收银钱大为赞赏。对了,李大人,皇上收到易州缙绅年礼,让咱家送了些回礼,一些扇面和木牌。” 高洁将一个布包递给李银河。 李银河打开布包,是十把扇子,扇面是崇祯墨宝,还有十块木牌,上书良善二字。 李银河微笑道;“高洁公公此次收获巨大,对易州发展贡献难以估量,一家人,不客气了! 欧阳先生,您安排人赶紧分发牲畜家禽,千户所下辖各社商行提供无息贷款,谨防疫病。 军服军粮准备如何?” 欧阳询赶紧道;“老夫定会分发仔细。有了粮食农具牲畜家禽,老夫建议,陆续将灾民安置在各社。” “欧阳先生请老营花叔协助,通知五名社长接收各社灾民,同时接收牲畜家禽,配给四个月的粮食料豆。” “好,老夫以易水湖商行名义下军服套装订单八百套,易社二百,紫荆关二百,易州商行二百,乔四处二百。 新式军粮一万份,由复社和紫荆关制作。可保证千户所三百军士一个月在外作战需要。將主请看,这就是按照你的要求制作的军粮。” 欧阳询拿出一块军粮道;“行军粮由麦米杂粮蒸透研磨,掺入油杂果果脯盐味料,用石磨压实,外包油纸,一军一日两斤就可饱腹,另外搭配盐菜,茶叶,辅食一包,冬季保质期三月无忧。” 李银河点点头道;“大军出行,保证每人携带五日军粮,能在当地采买最好,粮食是战斗力的保障,希望商行继续研制。” 欧阳询道;“还有一事,商行接收了清虚观觉华寺西清宫大日寺和三教观五处寺观山林田产,设立五处乡社,其他寺观陆陆续续交给商行三万五千白银,希望千户所能和方外友好相处。” 李银河冷哼一声道;“此事冷处理,银线收了,承诺暂时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什么律法管制之外的方外之地。” 落尘忍不住插话道;“李大人,易水湖开垦出三千亩田,贫道以为暂时不要人为扩大耕地,贫道将耕地中五处低洼处改为稻田,沿稻田修建猪圈,粪肥可以肥田,稻田内再养鱼。 另外在湖水农田处多载绿植,巩固堤岸,贫道以为本地紫荆就不错,抓地护土,一年能采割两季,可以取麻还可做造纸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