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娘个得角的,茄哥是文化人
郭班披上棉袄,将一块板砖掖在裤腰上,在娘亲担忧的目光中出了土坯房,涞水城内居民住的差不多,几户住一个大杂院,每家有两三间土坯房,公用厕所在巷子上,郭班住在裁缝巷。 两个发小坐在院外墙根下,一个叫条子,一个叫傻根,条子傻根是孤儿,三人没有正经事,全靠跟着裁缝巷青皮大哥老虎,跟人打架斗殴,收保护费,饥一顿饱一顿的。 好在傻根架子大,打架在前边抗,条子灵活,撒石灰,郭班外号板砖,绝活是板砖偷袭,三人配合默契打架吃亏次数较少。 三人结伙边走边合计,条子道;“街面上新开了间茶叶铺,咱们早早上门,说不定能收几文钱,中午饭有着落了。” 街面上的商铺商贩每月保护费是有数的,大头是青皮大哥的,新开的店大哥们如果没留意,三人说不定能收点好处,毕竟做买卖的不愿为几文钱得罪小混混。 有了目标,三人加快脚步,新铺子有伙计在门口招揽顾客,郭班走上前道;“咱江湖爷们恭祝老板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伙计瞧了瞧三人道;“几位小哥,按往常规矩得招待大伙一番,但现在规矩变了,易州商会协助衙门管理街市商铺,必须得听商会的,每月税费核算的清清楚楚,定时有人收取,除此之外,不允许任何人收费。 三位,你们看看门上有衙门和商会的告示,除了乞丐,咱不敢违规给钱啊!” “他娘的,衙门收衙门的,咱弟兄收的是保护费,你敢笑话爷们是乞丐,老子抽死你。”条子拽着伙计衣领骂骂咧咧。笑话,涞水白天是衙门的,可全天是黑道爷们的,什么时候轮到商会立规矩了,再说了,哥三都不识字,这伙计明显调笑江湖好汉。 一个衙役带着一队士兵跑到茶叶店前,问明缘由后,衙役冲军士说;“此三人跟随裁缝巷青皮老虎打架斗殴,被店主举报,今日来茶叶店勒索钱财,符合劳改标准。” 旗军兵士属于李银河千户所黄玉部,自从易州商会提前将一部分税赋银上交易州和涞水县,知州知县喜出望外,听从易水湖商行建议,整顿州县,扫黑除恶,整治商业环境,在州城县城之内,重新登记坐商,按照商会计算的税率无差别收取商税,废除城门出入费。 衙门人手有限,整顿期间,邀请商会提供护卫协助衙门整治黑恶势力。往日衙门收不到多少商税,缙绅豪强的商铺不敢收,小商户的收不了多少,还容易被弹劾与民争利,所以州县收入主要是田赋。 小商户的商税主要被衙门的吏和黑道势力分刮,此次有商会护卫协助,知州知县亲自督办,没有缙绅豪强干涉,商税能给衙门带来一笔大进项。 知州知县从商会拿到的是全税,其实上缴八成政绩就是称职,多余的就是大家的福利,有钱了,知州知县权威大增。 知府知州知县地方官的主要职责是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教化百姓。赋役问题解决了,就要注意教化百姓改善民生。 知州董应圭说了,州县学校钱粮全额供给,以后还要推进养济院惠民药局等善政,有了商会厘定税率,提供帮助,没了豪强缙绅小吏掣肘,知州衙门要在民生一道作出成绩,涞水知县周详表示坚决支持。 干事需要钱,想收商税得整顿商业环境,自然要打击黑恶势力,易水湖商行提供护卫协助衙门,主要清除民愤大的黑帮头子,将青皮混混们送到劳改营强制劳动。 易州涞水衙役初步将黑道人员备案,在两地同时行动,抓捕黑恶人员,刚好将郭班三人抓个现行。 此次协助旗军护卫装备盾牌,腰刀,还有火铳手,什么江湖大佬,街巷龙虎,在旗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般脆弱。 郭班抓住要撒白灰的条子,乖乖跪在地上,这些护卫一脸冷漠,看得人脑皮发麻,万万不可反抗,郭班直觉这些护卫是杀过人的。 三个小伙伴被捆了双手带出城外,衙役向裁缝巷坊长开具处罚说明,让其带给三人家属。 出了城门,郭班觉得刚才束手就擒太英明了,城门口倒着几具尸体,全是涞水县心狠手辣的黑社会大佬,昔日掌控街市的霸王此时如野狗般尸首两处。 几百名被抓的青皮混混们一车一车被拉走,裁缝巷青皮老大老虎脑袋肿得如同猪头,被扔在车上,郭班直皱眉,老虎尿了裤子,蜷缩在车里。 马车将郭班一行十名混混送到中易水河道,松了绑,发给器械,护卫告知他们归茄三劳改大队,有队长带他们挖河,告知规矩,劳动时间三个月,万万不可逃离,再次擒获会送到矿区。 河道内一百多人正紧张疏浚河道,将河堤内淤泥挖开,送到河堤上,抬着条木的人咂实挖开的河底。郭班活动着手腕,暗叹真是大手笔啊!这河道二丈多深,数十丈宽,得消耗多少钱粮。 条子指着灰头土脸的劳工道;“土鳖们,那个村的?何时开饭?” 茄三抖抖尘土,拍拍腰间分水钢刺道;“白洋淀茄三,一队管队,你们哪个码头的?” 条子一激灵,茄三是白洋淀大水匪啊,真正的江湖大佬,恭敬道;“三爷,我们是涞水裁缝巷,跟着老虎哥收保护费的。” 茄三自从在军营听了课,沉稳多了,撇撇嘴道;“老子是管队,规矩就一个字,听话,你们这帮勾儿马蛋的混混渣滓,要严守队内规矩,好好活人。 说你那,装什么死狗?” 老虎还蜷缩在地上,郭班赶紧将老虎扶起来道;“三爷,虎哥在县城被打懵了,没醒神呢!” 茄三皱眉道;“虎哥是吧,平日收黑钱,调戏妇女,挨了揍装死狗啊! 娘个得角的,拉起来,不许扶着,自己拿铁镐挖泥,这种怂蛋混在爷们队伍里,真他娘晦气。 虎哥今天自个挖十车,挖不完晚上给你栽荷花,茄三说到做到,早死早托生。” 老虎赶紧站起来,拿着铁镐挖泥,眼肿得厉害,悬点砸了自己脚面。 “废物点心,你咋不将自己卵蛋砸碎。”茄三将老虎一脚踹倒,指着郭班等人骂道;“臭水井里的蛤蟆,眼界针尖大,赶紧干活,敢耍心眼弄死你们。 娘个得角的,茄哥是文化人,管着sao比混混,晦气。” 郭班等人赶紧拿工具干活,这些人是江洋大盗,眼神凶狠,手上肯定有人命的,可不是打架斗殴的。 将近中午,众人都成了土人,远处传来清脆的号声。 “都趴下,堤上的都下来,快点!”茄三一边听着号声一边命令干活的都下到河道里。 远处传来号炮声,茄三一脸凝重道;“有jian细啊!” 在堤上观望的水匪跑过来道;“茄哥,老营那放信炮了,有个坏人冲咱这跑呢。” 茄三兴奋地一拍大腿,冲到河堤上,趴着观察一会,冲河道里的众人道;“来买卖了,抓一个jian细,三十两起步啊!一会听我命令,大家并肩子上。” 茄三指指郭班等人道;“来的是悍匪,马术不错,一会圈住敌人,别靠太近,留着小命啊! 谁敢逃跑,打折腿,准备!” 汪古突打马飞逃,暗暗腹议真晦气,这易州诡异,刚接近易水湖就被人追,好在跑到平原上,抠到天黑就能摆脱追兵。 汪古突是张家口大商人范永斗的管事,早年在陕西做刀客,识文断字,跟范永斗到张家口经商,被委以重任。 张家口范家从内地接收粮食布匹茶叶百货,从口外蒙古部落换取皮毛,牲畜,一进一出,获利数倍。汪古突作为范永斗心腹,知道东家也和辽东女真人做些买卖,粮食,铁器,布匹等获利十倍不止,汪古突对东家佩服万分,东家范永斗脑子活,胆子大,手面宽,现在已经是张家口商界领袖。 范家从口外进入河北京师商道有三条,居庸关,飞狐道,易州涞水道。居庸关入京师便利,可关卡多,京师脚下耳目杂多,忌讳也多。飞狐道距离稍远,走大宗商品,易州涞水道崎岖难行,但胜在隐蔽,多走重要物资。 年前东家感觉这条涞水道有些变化,沿途打交道的山匪大盗没了音信!汪古突身手好,心思缜密,被派来探查商道情况。 汪古突进了龙门关,入了九龙镇,感觉情况异常,土匪们竟然在疏浚河道,汪古突没敢去山寨,从干活的山匪口中知道,雇佣山匪干活换粮的是茂山卫李银河千户,有意思,一个卫所小官竟能组织山匪们干活。 进入涞水,不少乡民也在疏浚河道,开垦荒地,也是李银河出粮,不简单啊,竟然暗中收编了土匪,控制了乡民,做的好大买卖,这李银河名头却没听说过。 到了易州城,汪古突很快了解到,易水湖商行易州商会控制了官府赋税,正组织人手建立收税关卡,统一易州商税,影响正向周边州县辐射,这就厉害了,更让汪古突震惊的是易水湖商行发行粮票,在易州小范围流通。 汪古突熟悉商业,知道这意味着易水湖商行在发行货币,要知道,东家想统一张家口边贸,使用银票,因多方利益无法平衡,暂时搁置,只能在大额银票上做尝试,但收效甚微。 这易州小地方,往年商业十几万银子的流水,竟然比北地豪商做得还规范,这意味着易州在立规矩,掌握货币结算权,假以时日,就是腾飞的潜龙啊!本地商会的大股东就是千户李银河。 越靠近易水湖千户所,汪古突越震惊,自己发现了一个潜在的商业集团。 旗军很快发现了四处打探消息的汪古突,拦截之时,汪古突凭借出色马术冲出易州山道,逃到平原上。 汪古突决定,一旦脱身得把消息传回张家口,让东家提前判断应对,这李银河偷偷摸摸,暗中大手笔布局,易州是南北商道要地,张家口要赶紧应对这悄悄崛起的豪强,商道开辟和维系,不亚于你死我活的战争。 河道里冲出一群劳工,挡住道路,汪古突勒住马,此地乡民非常讨厌,遇到匪徒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惊恐四散,而是跃跃欲试拦截,就像面前的劳工,眼神热烈,看自己像看到肥羊,不过杀几个自然会逃散。 刚抽出短刀,汪古突眼皮子直跳,眼前出现一片淤泥土块,跳下马,汪古突在地上几个翻滚,心头火气直冒,身上被土块打得隐隐作痛,粘在衣袍上的淤泥太恶心了。 后背剧痛,被偷袭了,汪古突大喝一声,将袭击的两把扁担崩开,手上刚攥紧刀把,眼前出现白雾,鼻子嗅到白灰味道,汪古突大骇,一手遮眼急忙后退,这群人太下流了,后背又被偷袭,痛彻心扉啊,汪古突差点岔了气。 郭班捏着一角残砖,有点发蒙,今天开眼了,挖土碰上白洋淀水匪头子,偷袭敌人,青砖砸裂了,敌人没倒下,什么情况。 郭班身子一轻,茄三将发愣的郭班甩出去,躲开汪古突致命一刀,两名水匪的扁担又砸在汪古突背上,趁着敌人身子一滞,茄三用分水刺在汪古突小腿刺了一下,急速跳开。 汪古突拖着受伤的小腿极力反抗,这些乡民太坏了,狡猾不说,下流手段层出不穷。 又一阵泥雨彪过,汪古突满面淤泥轰然摔倒,水匪用扁担卡住汪古突四肢,一阵拳打脚踢,四马攒蹄,将汪古突捆紧。 茄三喜形于色道;“这悍匪厉害,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中应该有一号,要不是咱们用了计策,正面对战得损失几名弟兄,好,大家伙都不错,晚上用赏银吃rou。”
茄三指着郭班赞道;“小子有勇气,记得困兽犹斗,拍完砖得躲,要不刚才丢了小命,此次头功,五两赏银分润。 在营中好好改造,敢不敢跟爷们去趟大同府?” 郭班拱手道;“三爷,只要赚钱,郭班愿意。” “叫三哥或茄队。”茄三摆摆手道;“别在县城混下三滥了。好汉子得开开眼界,咱们去边地走走,最好去塞外转一圈,娃哈哈,老子以前觉得在白洋淀天老大,咱老二,见了將主,才知道真二。 海阔天空,抢塞外去,不,做生意去。” 旗军马队围过来,看到被擒获的汪古突,冲茄三伸出大拇指道;“茄队威武,人犯带走了,等审问完了,茄队的奖赏要银还是物资?” “两口猪,其他多余的换成银钱,各位受累。” 郭班三人路过虎哥,看着猥琐谄媚的老虎,心中烦闷,昔日欺负小商贩还以为是英雄豪杰,现在才明白,狗熊都不是,就是恶心人的狗屎。 郭班对条子和傻根道;“我问了茄队,队里每日规矩有队列训练,劳作,文化识字。 遵守规矩,每日劳作能换粮食,我打算攒点给老娘,然后跟茄队去跑商道。” 条子搂着郭班和傻根道;“板砖,一起呗,今天真痛快。听说商队有小炮,我想学打炮,一炮扫一片,比白灰好用。 傻根,你说呢?” 傻根憨憨一笑;“晚上有猪rou呢,过年都没吃上,这劳改队好啊!” 李银河看着浑身泥血的汪古突道;“你是张家口范家管事,如果正经谈商事买卖,去州城易州商会就好,为何探查易水湖千户所?还抗拒巡查旗军,纵马逃窜?” 虽然解了绑,汪古突还是趴在木板上,背上疼,小腿被刺伤,伤不重,但不能坐,不能躺,看来得趴几天。 汪古突抬起头道;“千户大人大手面,北边山匪暗中听大人的吧,这易州发行纸币,在下是明眼人,既然看到了,你会让我离开易州吗?” 李银河轻敲桌面道;“本官要发展商业,必定平靖匪患,山匪水匪本官都打。明面上有兵宪手令,本官堂堂正正剿匪,暗中如何,共存而已,相信张家口情况也是如此。 至于成立商行,发行粮票,也是无奈之举。汪管事应该知道,商业往来最好有规矩,本官联系本地豪强清除关卡,制定商规,为官府代收税费,你可知易州商会还有内府参与吗? 本官在实力控制区域内,必定制定商规,维护商规。打开大门做买卖,笑迎四方客,你如果在易州商会报备,就能得到想知道的信息,没必要鬼鬼祟祟私下探查,想了解什么,去商会询问就好,你不能去的地方自然被告知。 张家口商贸繁荣,交易数额数倍于保定府易州,易州的商行肯定要和宣府张家口做买卖,只是年初要运输察部市赏,现在腾不出功夫去拜访张家口商贾而已。 发粮票是因为缺钱,本官是武将,大明缺铜,即使有铜铁,也要制造武器。商业发展毕竟不能只靠物物交换,本官只是小范围发行粮票,看能不能解决金属货币缺失的难题。 管事应该明白,大宗商品交易,小买卖也好,结算太难了,金银运输不便,铜钱少,杂质多,国朝纸币比废纸都不如,以货易货难以厘定标准,这大大制约商业贸易发展。” 汪古突羞愧道;“在下以常理揣摩大人,想着知道了内幕,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没想到在商会能查到情况,这丑丢大了!” 李银河道;“这些规矩也就在易州附近执行,周边州县还在协商,管事没听说难免误会。 情有可原吧,管事好身手,一路逃跑,调动旗军,民壮,劳工数百人,管事得支付调动人手的费用赏银,三百两银,支付了银钱,此事就算了结了,你想了解易州商会还是采买货物,悉听尊便。” “这是自然。”汪古突暗暗称奇,这年轻小小千户对生意理解颇深,志向不小。 汪古突解下玉佩,又拿出一锭黄金道;“在下鲁莽,这些当做罚金。” 高手点点头表示价值超过罚金,谢宝收了玉佩,黄金,出具罚金证明,汪古突自由了。 汪古突道;“在下想咨询大人,商行交易额有多大?交易货物主要有哪些?回了张家口也算有个交代。” 李银河道;“易州商会年前成立,现在最大的买卖是押运市赏,走大同府商道。 商行向内府采买了两万石粮食和牲畜,目前其他的都是州县内的小买卖。” 汪古突撇撇嘴,真是小买卖,说是商行,也就几万银交易额,别说张家口其他商贾,就说东家,一年也得数百万银交易额起步啊! 李银河不动声色侃侃而谈道;“商行主要商品有香水,香皂,火酒,还有铁锅,纸张砚台,茶叶,陶瓷,农具等,当然,生丝在今年也会组织农户生产。 易州商会对于北地豪商讲规模不大,还得慢慢发展,希望管事回去发动商贾来易州做买卖。” 汪古突听了李银河报的商品,神情凝重道;“李大人做的商品是高利高端啊!如果量能跟上,钱途不可限量。 张家口商贾包括本东家也走涞水至宣府商道,不知现在有什么规矩?” 李银河淡淡看了汪古突一眼道;“税费要按照易州商会规矩缴纳,另外,本官希望,两地货物最好采用银票结算,当然,这是长久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