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姜思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下)
松室良孝以为冈本平次是来找麻烦的——他被冢本坑的晾过此人,而他本人也颇具人脉,自然知道冈本平次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是真的不愿意和此人作为敌人,可偏偏他却被推着要和此人为敌。 此时此人打来电话,在松室良孝看来必然是兴师问罪。 对方有这个资格。 且在对方的眼中,自己确实是不识抬举故意为难他。 但松室良孝想不到的是,在三十分钟前,冢本给冈本平次铺开了一张不一样的卷轴……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前: “冈本君,您手上应该有一张情报网吧?” 冢本如此说。 姜思安高冷的瞥了眼冢本,讥笑着说:“想打我手里这张情报网的主意?” “不不不,冈本君误会了。”冢本赶忙摇头,解释说:“我知道这是洋子课长给冢本君留下来的,冢本君是不会拱手让人的。” “我意思是说……冈本君其实本就是上海特情体系的一员。” 姜思安目光灼灼的看着冢本。 “何意?” “我知道冈本君在特情体系中拥有庞大的人脉,一些人甚至就是冈本会社受益中的一员。” “可是……”这一刻的冢本,像诱惑夏娃和亚当吃苹果的蛇: “哪有自己掌握这些来得实在?冈本君应该知晓别人手里的和自己手里的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吧!” 姜思安心念急转——这厮,难道是想…… 见冈本平次不答,冢本也不敢卖关子,直接坦诚道: “冈本君完全可以在特情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何必仰人鼻息?他们看似对冈本君尊崇,但他们终究不是冈本君您的亲信!” “若是冈本君在特情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很多事……” 冢本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意思却非常的明白! 姜思安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眼眸中的狂喜被冢本看去——他比谁都想横插一杠子! 特情体系的那些日本鬼子,就如冢本所说,对他确实是无比的尊崇,但相关涉密的信息,姜思安也不好直接发问,想要了解、打探费心费力不说,还很容易让自己暴露。 可是,如果自己在特情体系中就是一座山头呢? 那上海的特情体系,对自己还有秘密可言吗? 举个例子。 上海特情体系中有一个【X工作】。 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确定了【X工作】情报组的指挥、领导成员有哪些——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他支持过他们经费呢。 并借此将整个特情体系和冈本会社绑定了。 但他想具体了解到【X工作】的详细情报,这就比较难了,他一开口肯定能知道,但这无疑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这也是他对【X工作】的调查了解并不深入的原因。 如果他是日本驻上海特情体系中的一方巨头,这些绝密的信息,对他来说可就没任何门槛了! 简而言之,姜思安动心。 但做情报这行,自然不能轻易流露出自己的目标,冢本不是蠢货,如果他是蠢货,也不至于让老师绞尽心机的算计。 他现在之所以表现的像个蠢货干出引狼入室的行径,完全是因为冈本平次这个身份自带的光环所致——谁能想到上海最大的走私头子、日本人中最著名的爱国者冈本平次,会是抵抗分子? “冢本君,”姜思安睁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后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我哪怕成为你们中的一份子,也不可能将精力投入其中。” “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一笔会盈利的买卖。” “更何况……”他露出嘲弄之色,道:“没有足够的利益,我为什么要弃掉他们?” “他们毕竟已经是冈本会社的一环了!” “许忠义!”冢本从嘴里说出了这个名字。 意思很明显,他们既然是冈本会社的一环,那许忠义的事呢? 姜思安不带犹豫道:“许忠义终究是个中国人!我能理解他们!” 冢本没想到冈本平次会这么果决的拒绝,但他并没有放弃。 原因很简单——利益! 日本在上海的情报机构、特务机构众多,特高课因为背靠宪兵司令部,又扶植起了76号,才较为出名。 但那些不声不响的情报机构、特务机构,实力还是很可观的。 自己决意和松室良孝掰腕子,仰仗的除了冈本外,便是他笃定松室良孝不可能轻易将这些情报机构、特务机构全部收拢——对方是机关长没错,但任何一个情报机构、特务机构的长官,谁不是一方诸侯? 谁愿意彻底倒向机关长? 毕竟,机关长在很大程度上,只不过是一个统筹的角色,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才是基本盘! 基本盘! 他冢本清司的基本盘只有特高课和76号,如果来一波大清洗,自己顺势将触手伸进其他情报、特务机构,一旦拥有和松室良孝掰腕子的底气,以后松室良孝滚蛋,那他将会是最强势的机关长! 这样的机关长和前者比起来,就是军头和铁打营盘流水官之间的区别! 这便是冢本决意背刺同行们的缘由。 这件事没有冈本平次,他跟松室良孝联手其实也可以做成,但后果嘛,绝对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而引入冈本平次,就会让整个特情体系三足鼎立——这便是三国可以长久对峙的缘由。 没了蜀汉后孙吴没撑多久就完犊子了,就是因为失去了三足鼎立的稳定所致。 此刻冈本平次拒绝,冢本不得不开动脑筋,想一个能拉其下水的理由。 过来的路上他就有点灵感,此时被冈本拒绝他头脑风暴起来后,灵感开始爆炸,说服的思路很快便有了。 “冈本君,我履任之初,是知晓冈本君的大名的,但我却有意和冈本君您保持距离,您知道为何?” 姜思安冷笑的看着冈本,没有吭气。 “因为我不想和您有任何牵连。” “虽然事实证明我是杞人忧天,但您想听听我最初的考虑吗?” 姜思安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说!” “因为……我怕您被另一个冈本平次所替代。” “毕竟,在真正的权力者眼中,你我,其实都只是蝼蚁——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巨鳄的目光投来,取而代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多复杂的事,您说呢?” 冢本的话说完后,姜思安的脸色便阴晴不定起来——这一点许忠义早就跟他说过。 他做过很多努力,比方说靠上有名的大贵族藤原家。 但顶级的大鳄中,藤原一家,只是垫底的。 相比之下,老师的法子就优秀多了,对海军的战列舰捐款让他收获了海军的友谊不说,还在日本拥有了极大的知名度——当他成为日本人树立起的模范以后,这些潜在的威胁,总算是可以无视一部分了。 以冈本平次的人设来说,冢本的话无疑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才有了姜思安脸色阴晴不定的举动——其实这个时候的姜思安差点乐死了。 多好的借口啊! 冢本,你可真是个好人! 姜思安在思索一阵后,说道: “我若是涉足特情系统,难道可以避免这个?呵,伱在说笑吧!” “无可避免,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更换身份!”冢本像个狗头军师一样的给出了建议:“冈本君,您的身份应该完美无瑕,这样才能配得上您在国内的显著声誉!” “您是因为心系帝国霸业,才选择了这一行——之所以做这一行,是因为您借此要刺探国民政府之虚实!” “这一行,只是掩护!” “您也可以退居于幕后。” “这样,即便有人想要取而代之,取代的对象也只会是明面上的那个人,而不是您!您觉得呢?” 精彩! 实在是太精彩了! 姜思安忍不住都要给冢本鼓掌了。 冢本的这番建议,和老师不久前说过的类似——张安平的意思也是如此,只不过张安平建议徐徐图之、慢慢洗白,放一个代言人当靶子。 而冢本,是直接将姜思安拉进特情体系。 二者的立意可谓是出奇的一致。 暗中偷听的许忠义也是呆滞了,冢本这家伙,怕是个卧底吧? “我想一想。” 姜思安继续矜持,在一阵沉默后,他终于做出了下定决心的样子,道: “冢本君,你说服我了。” 终于说服了! 冢本强忍着喜意,道:“冈本君,那接下来我们该跟松室良孝先生摊牌了。” “我想,这样强强联合的事,松室君绝对是乐于见到的,您觉得呢?” “我给他打个电话!” …… “松室机关长,你我之间,可能有些许的误会,我想……我们可以见面将误会澄清,您觉得呢?” “冈本君既然相邀,我岂能推脱?还请冈本君订下地点。” 两人在电话中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后,松室良孝来回度步,心道: 许忠义此人,似是对冈本平次异常重要啊! 或者,我可以考虑往其身边安插眼线! 很显然,松室良孝误会了姜思安这通电话的原因,已经暗中准备往许忠义身边塞眼线了——这便是特工,哪怕和你称兄道弟,背后也会悄悄的做起准备。 他们不信任联盟,只信任把柄! 不过,松室良孝这时候还是想着跟冈本平次化干戈为玉帛——冈本在上海的势力太惊人了,他一个新上任的机关长,若是和此人闹掰,以后的工作,怕是没法展开。 所以,他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便抵达了两人约好的见面地点。 这对一个日军少将来说,可谓是诚意满满。 只是松室良孝没想到的是,他早到了,冈本平次居然也早到了——更意外的是,他原以为只是冈本一人,没想到还有一根搅屎棍在。 冢本清司! 看到这根搅屎棍,松室良孝的火气就蹭蹭上涨。 若不是他,他又何必对冈本低三下气? 今天本打算利用军统对大民会活动的破坏坑死这根搅屎棍,没成想军统不按照他的剧本来,反而把他打成了落水狗。 不过松室良孝毕竟有城府,见到搅屎棍后也没有惊诧,而是悠然坐定后,道: “我以为冢本君这会正忙于特高课的事。” 他这是点名要对许忠义动手的可不是他。 姜思安装作没有听懂内涵冢本的话,客客气气和松室良孝客套后,朝冢本使了个眼色,冢本便道: “机关长,您知道在您之前,上海特务机关的发展史吗?” 松室良孝皮笑rou不笑的说道: “哦?冢本君这是要考我?” “不,机关长误会了。” 冢本道:“藤田芳政将军是第一任机关长,去年的今日,藤田芳政将军遇袭,还有一众特情体系的长官,在藤田芳政将军遇袭中玉碎了。” 松室良孝误以为这是威胁,顿时冷漠下来: “冢本课长,你……想说什么?!” 冢本自顾自道: “通常来说,情报或者特务机构的负责人,都是外调而来的。” “不会出现一个人牢牢把控的情况。” “但上海的情况很特殊。” “去年的今日,那些负责人玉碎后,当时的驻屯军方面,不得不让副手们接了空缺的职务。”
“上海的这些情报机构和特务机构,大部分成立于昭和7年前后——也就是说,这些副手,全部是老人!” 松室良孝慢慢回过味来。 他知道这种情况,也有意在以后对情报机构、特务机构进行拆分——一个团体中如果长期把一部分人把持,最后的情况必然是尾大不掉! 这一点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所以您今天的命令,落实以后,便有了这种结局!” 冢本最后的一句总结,让松室良孝的脸更黑了。 作为一个长官,被手下人阳奉阴违,实在是打脸! 松室良孝沉默一阵后,问:“那对此……冢本课长,有何高见?” 此时此刻,他心里一突——如果仅仅是冢本一人,说这番话无疑是输诚。 可此刻还有个冈本,那冢本这样做的意味,就值得深思了。 冢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叹息道: “其实,上海的情况最好的时候,是藤田芳政将军在世的时候。” “那时候的军统尽管嚣张,但终究是过街的老鼠。” “那时候的我特情体系,没有人敢对将军阳奉阴违!” “可后来啊,他们肆无忌惮起来了,事也不做了,一心只想捞钱,欸……” 冢本长长的叹息声,忧国忧民。 松室良孝看着两人,心道: 他们的堕落,罪魁祸首不就是这位吗? 这时候姜思安终于说话了: “松室机关长,这件事追根到底,是我的错!” “老师切腹以后,各机构经费难以为继,他们不得已找上我来,我只能带他们赚取经费自力更生。” “可这种事,开了头便没法收尾了。” “我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姜思安说的是痛彻心扉,一副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的样子: “这一次的大败,也让我如遭雷击!情报机构就该单纯的搞情报,而不是被金钱所诱惑!” “还请您以雷霆手段,扫除不法!” 松室良孝彻底懵逼了。 最大的不法头子,居然请自己帮忙扫除特情体系的蛀虫? 这些蛀虫,可都是你冈本平次整出的幺蛾子! 你现在要我扫除他们? 看松室良孝不说话,冢本道: “机关长,您可能对冈本君有误会。” “冈本君是一片赤诚报销帝国!当初做这种生意,目的便是渗透国民政府,为帝国圣战添瓦加砖。” “也是因此,他在这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已经在国民政府内建立了一张卓有成效的情报网,无数高官的隐私尽在冈本君掌控当中——” 冢本突然压低声音,道:“他甚至促成了我方和‘那个人’之间的秘密谈判!” 松室良孝终于明白了冈本平次的意思。 此人,竟然想要彻底将手伸进特情体系?! 做…… 不对! 松室良孝沉默的思索起来。 冈本平次这般做,意欲何为? 冢本的话,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为他的生意做掩护?那也不至于如此! 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冈本会社的人——不算彻底是,但也和冈本会社是合作关系。 这种情况下,他自己置身进来,有什么企图? 思索中,他看到冢本将一块餐布拿起,顿时明白了过来。 洗白! 冈本这是要图谋一个正式的身份,而不是一个走私商! 【为海军捐巨舰,现在又洗白自己,冈本此人,当真是……智深如狐啊!】 反应过来的松室良孝默默感慨,此人危机意识浓烈啊,和藤原家不清不楚的情况下,搭上了海军,现在又要彻底的洗白自己,了不得! 只是,这么做,对自己来说有好处吗? 有! 一团散沙的特情系统,将会变成三股势力,虽然冈本和冢本勾搭的话自己更不好处理,但也容易凝成一股绳子。 自己对特情体系的掌握也会加深! 可这两人要是联合,对自己的威胁…… 姜思安一直关注着松室良孝的神情,见对方一直在深思,便缓慢的将一杯茶推到了松室良孝的眼前。 分一杯羹么? 松室良孝领悟了姜思安的意思。 他心念再转: 冈本此人的基本盘是庞大的走私帝国,只要利用得当,反而对我有益——冢本的打算是靠着此人和我较量,但……冈本入局后,又何尝不能成为我的助力? “冈本君的忧心不是杞人忧天。”松室良孝缓慢的拿起了茶杯,轻轻的饮下一点后慢慢放下,继续说:“帝国圣战如此重要,我不能容忍蝇营狗苟之辈窃居高位!” “既然他们无心正事,那便……” “换人!” 松室良孝的话犹如一柄重锤落下,重锤落下只是砰的一声,而他这段话说完,发出的声音则是: 合作愉快! 姜思安低眉顺眼的说道: “机关长英明。” 当然,他更想说的是: 自此以后,上海……便是国共情报体系中,被彻底攻陷的一环! 这场密会结束后,姜思安拒绝了冢本安排的舞女,以醉酒之态离开了日料店,上车后透过玻璃凝望着上海的黑夜。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上海的上空有一双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