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施比受有福
凌妆低头略一想,太过于瞻前顾后倒不像自己的性子,朝郭显臣道:“让琉璃厂的人过来换掉门窗上的高丽纸,你亲跑一趟,按着人头点送厚棉被棉絮过来,煮三日姜茶供着。” 郭显臣有丝犹豫,觉得主子毕竟是新晋位分,带回东宫的奴婢没什么大不了,如连内宫的宫人也要管一管,却怕招来闲话,不过他自忖与主子间还未到有话都能直说的份上,到底躬身答应了。 凌妆又命宫娥扶起地上宫人回屋,进内一一探视。 里头清醒的见有贵人来看,自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各种哭求哀告。 看完各屋,药石罔灵病入膏肓的竟只有一个,大多是积劳成疾或者是急发的病症拖延至此。 这天家富贵之地,竟是个吞噬性命的屠场。 凌妆内心有些悲愤,若没有遇到太子,即便懂医,却哪里抓药去?自己也有可能落到如此下场。生死攸关之际谁不想有人拉拔一把? 好在她手上有极好的制药方子,与医术高明与否无关,大体上吃几日那种药,好好调养总是能恢复。 靠坐暖舆上,凌妆瞧着越发灰蒙蒙的天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郭显臣思前想后,还是按捺不住,苦着脸劝道:“娘娘,生死有命,奴婢们微贱,不值当您出手。这是后宫的事,若被皇后知道……” 凌妆知他是担心自己管得太宽,得罪皇后,轻扯嘴角,淡淡道:“若今日关在里头的是郭侍臣,你想不想有人来拉一把呢?” 郭显臣惊得要往雪地上跪。凌妆摇手止住了:“在绝望的时候拉他们一把,于我是举手之劳,我也并不需要他们感激,……毕竟施比受有福。” 抬辇的人听了这番话,身上似乎更有力气,在雪地里走得整齐划一,健步如飞。 这个女主子并不因他们微贱就漠视其性命。能在她手下当差。真是难得的福气。 郭显臣摸着泪追上来,又笑道:“是奴婢愚钝了,施比受有福。娘娘自然是洪福齐天之人!” 凌妆微微一笑,不再关注他,不由又想起采苓。 裘磊另一个女儿是魏王妃,前废后。裘家是脱不开的淳禧死党,自然已满门伏诛。采苓心心念念的表哥,早做了刀下亡魂,那时候受了奴才们的折辱,觉得死了干净。未必不是激愤。 现实的残酷这么快就压垮了一个贵族少女,不用主子们动手,那些个攀高踩低的恶奴们果然可以将你折磨至尘埃里的时候。想到死后的乱葬岗和野狗,在这重身后事的世道。谁不害怕? 何况任何人都不愿失尽尊严而死。 送回了紫宸宫,安置采苓的宫室就成了问题,她是待罪之身,未曾赦免,无论如何也不能领到太子起居的主殿。 便是前头围房,那些个女官都虎视眈眈,弄进去怕也有人参她,凌妆想了一想,将采苓送到了本应赐予良娣的居处,太子妃柔仪殿东侧的佐香斋。 虽说叫佐香斋,不过只有面西的五间宫殿样建筑,连独立的院子都没有,仅仅四周有些花圃花树作为隔断。 容汐玦也是看不上此处,才未让凌妆按成例搬进来。 腾出一个上差值宿的小间,又传炭盆、火炉、热水、衣裳鞋袜等。 命人替采苓上上下下狠搓了一顿,直至全身发红,又炖流食与她补肠胃。 吃了一碗半粥,采苓还想再吃,凌妆便阻住,坐到边上替她诊脉。 摸了一回脉,便笑道:“你正值年少体健,这病硬生生是冻出来的,将养好了并无大碍。” 采苓躺在床上痴痴瞧她,短日子没见,居然又美了几分,一身的明珠翠羽,恍若洛神妃子,而自己却落得这般境况,不免又落下泪来。 凌妆也不安慰,传了笔墨替她拟了方子命人去抓药熬制,另留下两名宫女应奉,“你且先睡一觉,醒来精神好了我再让人替你沐浴洗漱。” 采苓闷闷“嗯”了一声,见她果真要走,却带着哭腔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罢?” 凌妆回头给她一个笑容:“若不管你,接回东宫作甚?” 采苓突有些羞愧,拉起被子缓缓蒙住头。 折腾了老半天凌妆也觉乏了,心想采苓这般情况,不知孙太妃和裘氏又当如何,不免又差人带赏去探。 这里她又命人寻来一些物事准备制药,药做成颇费时日,便又开了几个汤药方子,叫人抓了来在东宫熬好,送去北三所。 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她的心里踏实安定,轻轻舒了个懒腰。果然,施比受有福,不为别人感激,只图自己开心而已。 *** 律王府花园,无逸阁中坐了五人。 太子南面而坐,律王侧面敬陪,容毓祁,姚九与上官攸坐在下首。 饮酒赏雪本是乐事,容毓祁却食不甘味,如坐针毡。 今日本是桃花姚九上门拉着他过府探望律王。 自从青宫屠杀律王被抬走之后,也算名动天下,然而他再也没出过门,总是称病深居府中。 等闲人是见不到他的,不过容毓祁和姚九却因旧友的身份被放了进来,姚九正感慨苏锦鸿的遭遇,王府奉承司司正就急匆匆跑进来通报东宫驾临。 律王与太子虽为叔侄,却陌生得紧,以为是永绍帝差遣太子前来做些门面功夫,吩咐大开中门迎接。 出来却见皇太子轻骑简从,一身便装,不过带了十来个骑卫,并没有要做给人看的架势,然而终究是光芒万丈,几乎引起了围观。 容毓祁见了皇太子,胸口滞闷。 想那凌氏胆敢孤身前往应天府鸣冤,原来是与太子早有勾连的缘故,亏自己还存了纳外室的念头,如今想来真是笑话。 他倒不怕太子知道自己的心思,凌妆冰雪聪明,未宣之于口的事谅她也不会胡说。 桃花姚九名姚纪修,脸皮出了名的厚,平素也崇拜皇太子功绩,意外相逢,就属他话多,座中幸亏有他跟上官攸应答,才不至冷了场。 容汐玦冷眼看律王,颀长白皙,清冷胜过枝头的梅花,神色间极是恹恹,倒像真病了一般。以他的眼光,未免觉得瘦弱了些,但以江南士子的标准,显然是个十全十美的少年。 他从不会拐弯说话,瞧律王一直神色不愉,也不知从何开口,便低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