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半
虽然身在衢州,但是东南抗清人心的重振,陈文多少还是有所耳闻,这从金华、衢州这两个府每天接待的那些前来投效、讨好的各类人士的精神状态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局势开始好转,但是对于未来始终存在隐忧的陈文却不敢丝毫的掉以轻心。衢州的围困还在进行之中,按照现在的工程进度,大概在九月的最后两天就可以排走护城河的河水,然后再暴晒几日便可以xue攻爆破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比预期的还要快上几天。 眼下距离那场大捷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由于占领区从一个府即将变成两个府,或是更多,另外鲁监国已经自去了监国号,永历系统的监军使者也可能会即将到来。曹从龙之乱殷鉴未远,所以陈文利用这段时间重新将思路捋了一下,决心将整片占领区的文武大权全部集中在手中。形成一个以“临海伯府”为首,分为民政和军务两套人马的班子,彻底架空监军以及杜绝叛乱的可能。 先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进行,监军正在进行培训,他们会单独设立一个部门,与军法司并行,维系军队的归属权。另外,原金华镇的一些部门也会升级,和新建的一些部门在一起组成负责处理军务的机构,而原本的金华镇则彻底演变为与即将成立的衢州镇一样只负责辖区防御以及作战的军镇。 这些准备都会在攻陷衢州后开始正式确立。而根据探马的侦查以及部分前来投效、示好的人士的报告,此前那一战中清军逃出生天的几个武将中,江西提督刘光弼带着包括骑兵在内大概一千余人已经逃回了江西,温州副将胡来觐则仅带着亲兵逃回了温州府城。至于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和督标营副将张国勋虽然各损失了大概三成左右的兵马,但是向南逃窜的他们却并没有越过仙霞关,而是暂且驻扎在了江山县。据说正在当地劫掠百姓富户,顺便拉壮丁重新补全缺额。 这两个家伙大概是吃了鸳鸯阵的甜头,并没有因为那场惨败而丧胆。可是陈文兵力本就不多,想要在围困衢州的过程中同时进行另一场围城战恐怕是力有不逮。 不过陈文对此并不着急,此番清军惨败后一定会设法了解明军的战术,该来的总会来,再怎么堵着防着也无济于事,不如尽快加强自身的力量,那样才能应对各种变局。 陈文的军队能够有如此的士气和战术水平也已经不只是戚继光和鸳鸯阵那么简单的了。其中参杂着很多近现代军队的思路,并且已经开始逐步发挥出效用。若是再加上分地和军功授田,这已经不是清军想要仿照就能仿照得来的了。况且,似乎督标营的那支鸳鸯阵,好像就连戚继光的原版都没有模仿完全。 “安千总,你的报告本帅看过了,写得很有心意。”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安有福右小腿的腿筋断裂,接倒是接上了,但是还需要大量的时间修养。闲来无事,利用这段时间,他便把在战场上亲身迎战督标营的感受记录了下来,为此还特别找了一些督标营的俘虏,把他们在清军中训练鸳鸯阵的内容以及前后进行了一番汇总,总算是在昨天交到了陈文的手中。 “条陈是姚文书代笔的,卑职不识字,实在愧不敢当。” 说着,安有福倒是老脸一红。自天台山便开始的扫盲,其中很有一些军官已经能自行书写内容比较简单的家书,尤其是吴登科,现在不光能写,就连一些兵书也已经能够独立阅读了。可是相比起来,安有福却既然不同,他本就没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欲望,也不似吴登科那样有一个成为不逊于族人的名将梦,所以在识字的方面始终三心二意,眼下到了需要用的时候,却只能寻人代笔,这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明时的南方由于更为富庶的缘故,识字率比起北方要高,但是这个理论上的概率却不包括军队。 明时的军队大多是军户,其次便是充军的囚犯,另外还有些募兵,总而言之都是些士大夫眼中的“贱民”,其识字率甚至低到了很多总兵、副将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程度。陈文麾下的这支大军虽然已经厉行了近两年的扫盲,但是真正读书识字的也几乎都在后勤部门任职,前线的军中除了随军的幕僚外,只有参谋和军法官的比例较高,但是在识字率上也要比后勤部门低上不少。 安有福是南塘营的第一批成员,陈文能够叫出那几百人中的每一个名字,对于他们的了解也远高于扩编之后。这些人之中哪个识字,哪个是半文盲,哪个是睁眼瞎,这些他都很清楚,对于安有福这个三番两次被负责扫盲的先生点名训斥的家伙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其水平如何。 听到安有福的回答,陈文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而说道:“有想法,知道观察,这很难得,也证明了本帅没有看错你。但是识字的事情也要抓紧起来,否则日后本帅给你下达命令,你难道每次都要找文书替你阅读吗?” 拿下衢州后,新一轮的扩军即将展开,这是一个不错的营官人选,尤其是在这份条陈送到之后,陈文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 陈文话语中的殷殷期盼使安有福感动不已,他这个人平日里莽莽撞撞,为此不光是被处罚甚多,就连周围的同袍也得罪过不少。故去的丁克己,他以前的老长官刘成,以及后来在永康县时的那个守备,这些人对他都很好,所以他愿意为丁克己照顾遗孀和独子,也愿意为刘成和那个守备说话。 “卑职知错,卑职这就回去找先生识字。” 交谈了良久,安有福便先行告退,而陈文则继续处理公务。直到片刻之后,一个传令兵回到了大帐,向陈文表示他们在府城一带侦查的时候听到城内有一阵欢呼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欢呼声的边缘,荣虔与周围的那些百姓一般无二,为着将囤积居奇的jian商斩杀而欢呼雀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衢州围城已有半月,粮价一日赛过一日的高,甚至到了每日都要翻一翻的程度。可是即便如此,那些粮店里贩卖的粮食不仅都是些霉变了的陈米,而且数量上还少得可怜。这些日子下来,荣虔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等到宵禁的时辰一过就玩了命的跑向粮店,但却只买到过一次粮食,那一次还是他率先赶到的粮店。 作为这场围城中的一个小人物,他和其他人一样恨透了那些jian商,可是曾经在湖广总督衙门里做过几年幕僚的经历,使得他很清楚,这绝对是官商勾结的结果,因为没有一个商人敢无视官府的存在,只有喂饱了官府里的那群饿狼,他们才能狠狠的在普通百姓的身上痛宰。 而且,在衢州的这两年,陈锦的所作所为也说明了这位总督老大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厮当初在南直隶作为洪承畴的副手时就曾杀得人头滚滚,分明就是个连皮带骨一口吞了的恶兽。 看着刑场上那些脑满肠肥的jian商被推了上去,依次被判定罪名,斩首示众,他们的家眷则直接入营为妓,而家产也直接充公。荣虔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以杀鸡儆猴,防止jian商继续害民为目的的判决,而是为了将商人的家产收敛到官府或者说是陈锦本人的手中,否则不可能一口气把城内的所有粮商都宰了,甚至还牵连了几个文官和吏员也在所不惜。 可是即便如此,虽然一文钱、一粒米也没落到他的口袋里,甚至就连明天去哪买米都不知道,但是荣虔还是觉得很痛快,至少为他这半个月的低声下去和失眠而感到痛快。 “jian商害民,总督老大人体恤民情,从明日起开始在府衙和县衙前施粥。总督老大人说了,只要官府还有饭吃,决不让百姓饿着肚子。” 雷鸣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府城,甚至飘到了城外,陈锦作为浙闽总督这许多年来的声望加一起只怕也没有此刻的百分之高。 到了第二天,虽然家里还小心翼翼的存了些许米粮,但是荣虔一家还是如很多百姓一样赶到了府衙前领取施粥,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场围城还要持续多久,能给自家省下一口,可能就是生与死的界限。哪怕领到的粥里面只有一两粒米,一泡尿下去就又饿了也总比提前消耗自家的粮食要强。 恰恰也正是这一天,衢州的满清官府又抓了几户富商,如那些粮商般草草的拉到了刑场处死。据说,他们是那些粮商的同谋,也许还是一直在城内谋划着对抗朝廷的叛逆…… 对于发生在衢州府城内的这场宰肥猪行动,城外的陈文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过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除非陈锦变身死灵法师,把这一城的数万百姓都变成骷髅战士,否则就凭着那几千溃兵,陈锦根本没有独立将明军击退,为衢州解围的可能。 而此时,两百里外的金华府城,府衙的大门外,一行人正站在门外,等待着接了拜帖的守门衙役将帖子送到孙钰的桌前。 片刻之后,只见平日里对人对己尽皆严肃非常的金华知府孙钰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连忙将来人请了进去。这份礼遇即便是不久前的那位监军文官曹从龙都未曾有过,而生受了这份礼遇的那位老者也确实对得起这份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