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山石
秦思羽醒过来时,正是天刚蒙蒙亮的卯时,秦家大宅里边却早已是灯火通明,他睡眼惺忪的开门时,却见着二管家刘云在门外抄手立着,似乎已经是盘旋多时,一见他起来了,赶紧陪着笑脸迎上来道:“二少爷您可算是起身了,老爷那边催得都快抄棍子给我打上脸来了。”秦思羽打个哈欠,慢悠悠的走回屋里半眯着眼坐在一面三尺铜镜前,刘云见状赶忙低声招呼身后的两个婢女道:“还不快点!”两个素色衣服的婢女赶忙端水过去给秦思羽梳头更衣,秦思羽兀自好整以暇的道:“也不知道爹爹急个什么,念书习武哪里不成,非要巴巴的赶这百十里路去什么陆庄?况且这一去就是半年一年的,奶奶和母亲怎么舍得我,想是十天半个月便怨得他要接我回来。” 刘云陪笑道:“老爷的打算,我们这些下人原是不明白的,但陆庄的大名,别说方圆百里,便放在整个中原也是如雷贯耳,听说为了二少爷您此去陆庄,老爷不知费了多少周章,此次怕不像是云间雅塾那次那般轻易了得的。” 秦思羽火气上涌:“别跟我提那破私塾!我还待一把火给它烧了干净!” 刘云道:“吴道长本是老爷的故人,二少爷您要去烧他那茅草屋倒是容易,只怕老爷那里需不好交待。” 秦思羽似乎有点怯,只道:“那牛鼻子老吴着实可恶!我便早说不想再去耽搁时日,不过是爹爹执意不允罢了。” 刘云又道:“小的听说这番池思柳也要去陆庄。” 话音刚落,只听那青衣婢女娇喝一声,道:“少爷,您弄疼我了。”秦思羽甩开她手道,愤愤的道:“这便池子,就知道跟我作对!在云间破屋我收拾不下他,此番终须报的仇来!” 只听门口有人沉声道:“你又想去捣什么乱了。” 秦思羽一听这声音,赶忙肃立起来,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叫了声:“爹。” 秦轩踏进门来,也不说话,两道冷电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思羽,秦思羽便打了个寒战,秦轩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留下话道:“一炷香的时间再出不了门,你们几个的腿就都给我留下罢。” 刘云见秦轩似乎动了怒,也着了慌,赶忙道:“二少爷赶紧罢,老爷几时来过旁屋啊!” 秦思羽吐了吐舌头,再不敢怠慢,急星火燎的收拾妥当,便去中堂给秦轩请安,秦轩当中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托着一盏青花盖碗,嘱咐一番,最后道:“你此番只管去,你娘亲奶奶那里为父自有交代,若是给我耳朵里听到半个不好,可别指望有你好果子吃。” 秦思羽嘴上答应着,心里叫声苦,正退到门口,秦轩又叫住他,拿茶盏拨了拨,吹了吹手里的青花茶,才道:“衣服可带够了?” 秦思羽听他颇有关心之意,颇觉意外,心中却不免有汩汩暖意,回道:“带够了的。” 秦轩将那茶盏凝在手中,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摆摆手道:“那你去吧,可要好自为之。” 秦思羽不知为何,只感觉鼻子有些酸,应承着退了出来,走到大门,早有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着他的细软停在石狮子边上,若不是见到萧剑来站在马车边上,秦思羽还道是哪个来投靠的破落亲戚的家当。 萧剑来年近四十,名义上虽是秦宅的护院长,但平日里一副儒生宽袍大袖的装扮,只是吃茶巡院,看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把式,但不知为何,秦轩对其极是倚重,凡有大事必教其相伴左右。此时萧剑来见他出来,拱手道:“二少爷,老爷命我此去随行,一切皆须低调行事,便只得委屈一下少爷了。” 秦思羽回拱了拱手,心里泛着嘀咕,还是跟着萧剑来上了路,秦家大宅离陆庄不过一日功夫,但这马车既破,拉车的又是在宅里只有下人才骑的中原马,一番颠簸可想而知。 这秦思羽年方十二,平日里在家养尊处优惯了,便是秦轩送他上山到云间私塾跟吴子帆习道,母亲也暗地里给他送了两个下人上山服侍,何尝受过这等折腾。不过在萧剑来面前他也真沉得住气,虽然屁股颠得生疼,也只是背着龇牙咧嘴一番,不曾叫出声来,心里只是想着这陆庄排场怎的如此之大,还有今天这面淡如水的萧剑来为什么神色显得有些激动。
这马车走出十余里路,秦思羽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傅,这陆庄…” 话音未落,萧剑来低声打断他道:“噤声,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叫我师傅的吗?” 秦思羽吐了吐舌头道:“师傅心有忌讳,不认我这个徒弟便是了。但思羽蒙师傅教导多年,哪有心里不认师傅的道理,弟子见这左右无人是以放肆了,师傅若终是不允,弟子不叫师傅便是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萧剑来叹了口气道:“思羽,我不教你认我为师实在事出有因,确不是倨傲之故。俗话道勾陈不认新主,高足不拜二师,等你到了陆庄,以你的天资气质,必有良师倾囊相授,你若以我为师,岂不是自缚手脚。” 秦思羽欲待辩白几句,见萧剑来神色颇有些凄然,好奇心起,问道:“师傅,这陆庄到底什么来头,为何爹爹和你都如此推仰。” 萧剑来听他并不改口,也无可奈何,叹口气道:“陆庄地处洛水之阴华山之阳,坐镇弘农福地,是当今西南文武交汇之所在。庄主陆希言,已隐隐有泰山北斗之象,西南武林,莫不俯仰而拱之。单说那庄外那块孙山石,现在只怕已有千人留名,多少人还趋之若鹜,想在其上留名而不得。那本是五湖四海来挑战的失败者才能留名其上的,多少人以败于陆庄为荣,由此可想而知。” 秦思羽听萧剑来一腔崇敬之意,不由得心生神往,问道:“那孙山石上,可有师傅之名?” 秦思羽此话既出,便感觉有些唐突,萧剑来似乎并不以为意,却也不再答话,两人一路沉默,突然萧剑来吁的一声拉住马,低声道:“前边岔口似乎有些异样,你在车上莫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