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绍检中
绍钥看来人带着口罩,手上的筷子有些拿不住,他定下神,冲尹蓁莞说:“再拿一副碗筷来。【】” 尹蓁莞先就觉来人身形面熟,后听绍钥让来人一起吃饭,再仔细看一下那人戴着的不合时宜的口罩,她一下子猜出这人是谁,心头一凛,赶紧快步进厨房,又赶紧出来。也不过就这么半分钟的空儿,餐厅的气氛已大异之前。尹蓁莞看两人对坐着一言不发,遂将碗筷往来人面前一放,温声说:“小七,先吃饭吧!” “谢谢你,四婶。”来人冲尹蓁莞欠一欠身,随后又望向绍钥,低了头,“对不起,四叔!” 尹蓁莞看绍钥将目光放在她脸上,似在思索着什么,她遂将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做了个驻扎的姿势,表示她不会出去。绍钥注目片刻,终于还是转了目光,“小七,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四叔,虽然我父母双亡,但是,我有回家的权力!” 绍钥不自觉的攥紧筷子,脸上显出无法抑制的痛楚之色。 尹蓁莞忙给绍检乘了一碗汤,“小七,先吃点东西。”一边认真注意他的举动。就见绍检慢慢伸手放到耳后,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几乎屏住了气息。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她都不知道等了几个1分钟,才看到那碍事的口罩终于掉落下来。 看见他脸的一瞬间,她先是惊奇,然后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韩国的技术真是不错,虽然不像从前的模样,但皮肤光滑、五官齐整,俨然还是英俊少年,甚至比从前更帅。她不自觉的就带了笑意,一边回望绍钥,“吃饭吧,吃完再……”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见绍钥的脸已经变得不认识了。那是一张震惊狂怒到极点的脸,以至于看起来肃杀狰狞。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绍钥,一时心怦怦乱跳起来,下意识的,她又去看绍检。他显然也被绍钥的神情吓住了,急忙埋了头,但片刻,他又抬起来,垂眼看桌上的饭菜,左嘴角一扯,浮了个淡淡的微笑 “你走吧,我没你这个侄子,你也没我这个叔叔。”绍钥的声音有点哑,跟盛怒的表情极不相配。 绍检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直直的看着他,有点困惑,更多的是愤怒,“四叔叔,你就这么向着他!他差点杀了我!不!他其实已经杀了我!这三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脸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是拼起来的,一次一次又一次,三年,我做了三年的手术!你知道刀子割在rou上是什么感觉?你知道锉子磨骨是什么滋味?还有那么多针,圆的、菱形的、三角形的,它们缝了一层又一层。四叔,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18层的地狱!” 尹蓁莞看绍钥以手柱额,神情极其痛苦,她赶忙跨到绍检身边,握住他的肩头,“别说了,小七,别说了!” 绍检深喘一口气,微微别开脸。绍钥的表现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不知道,当自己真的看见了,居然会如此难受。多少个日夜,无数次煎熬,他以为他已经心硬如铁,但在此刻,在他面前,他原来还是做不到。 绍钥放下手,青筋毕露的压着桌角,“你的日子不好过?我的日子就好过吗?”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仿佛唠家常,娓娓道来,但一字一顿,重于千钧,“我在手术室守了4天4夜,我几乎没睡觉,我不能合眼,一合眼就看见你的脸,全是血,我不知道伤口在哪里,只有血一股一股的冒出来。我以为你活不下来,那一刻,我恨不得陪着你一起死。我总想起你在我肩膀上痛哭的样子,我应该保护你,我必须保护你,可是,我没做到!你活过来了,你不愿意见我们所有人,我送你去韩国,每天打电话给你的医生,询问你的情况,一年后,3天打一次,两年后,一周打一次。你不在我身边,但我始终把你放在我身边。我能为你做的就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我不让你回来,你要回来。好,我把所有的环节都弄好,让你回来。你说你不要从前的模样,好,我请最好的医生,随你变成什么样,我信任你,觉得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可你变成这样一张脸回来!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死一次死两次对你来说不重要了?可以!但请你不要再来折磨我?我是不知道割rou锉骨的感觉,但我知道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我宁愿是我被割rou锉骨,我宁愿是你守在我的门外,我宁愿,我对你只是和其他侄子们一样,你是死是活,我只尽一个做叔叔的情份。”绍钥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缓缓的从面颊上滚落。 这是尹蓁莞第二次看见他哭,她顾不得绍检,紧走两步赶到他身边,用小腹贴紧他的肩,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绍检本是豪情万丈的杀回,但看着绍钥的泪流满面,看着尹蓁莞的执子之手,看着这一桌饭菜的平实家常,他忽的有了一种恍惚,好像他曾追求着的也只是一种路而已,并不比眼前的一切来得神圣、必须、还有义不容辞,他其实可以再做选择。但这一念也只是一闪而过,日积月累的恨意如附骨之蛆,他本来可以理所当然的拥有眼前的一切——亲情、爱人、家庭,可是,这一切全被他们毁了,到头来,他还得乞讨一样的到处去求,凭什么?他凭什么就这样低人一等?他们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就那样的高人一头? “四叔,只要你能保我多活一天,我对你就感激涕零!” 绍钥看着那张他极不愿正视的脸,辩不清是该哭还是该笑。世上的事居然就能这样的纷绕成结,天上仿佛真是有翻云覆雨的手。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这是谁种下的恶果?这又是给谁的惩罚?该来的终于来了,他躲不过也避不开,只能硬扛。 回手握住尹蓁莞的手,他轻轻的点一下头:“好吧,你就住我这儿!” 绍检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转变有点快。又见他向前倾了一下身,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下面的话你记住,你在新加坡出差,然后出车祸,毁了容,至于你为什么整成这样,你自己跟林曦解释去。你四婶在这儿,我当她的面跟你发誓,如果林曦喜欢你,我就放你们走,除非,我死了!到时你别怪我!如果林曦不喜欢你,那你就认了,什么深仇大恨,就此撇开!行不行?我要你一句话!” 绍检震惊得直眨眼睛,绍钥的话他听得很明白,只是他想不透,他为何会这样? “绍检,我要你一句话!” 绍检的脑海中浮现出他千想万想的画面——他牵着林曦的手,笑看绍韩铁青的脸!笑到他吐血而亡! “好,一言为定!” “你去楼上洗个澡,南边最西的那个房间是你的,衣服我帮你准备了些,你挑件白衬衫穿,大一点的。去吧!” 林曦一路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就为绍钥的一句话。 “这儿有一个你想见的人,不!不是绍韩,是你想见的人,你想见的!快点过来,来晚了,见不着了,我可不管!” 林曦想不出这个人会是谁,但那四个字给了她无限的幻想——你想见的!你想见的!她想见的会是谁?苏哲!由此,她联想到一个可能的人——何淑兰!他们做过生意,他们可能有来往! 一下出租车她就开始奔跑,等跑到绍钥房前她不得不扶着栅栏喘了一分钟。楼前的那条小径那么长,她恨不得一步跨到尽头,但真到了门口,她又觉得太短,她没有任何的准备,如何去面对那个她想见的人? 绍钥坐在东首,尹蓁莞面朝着门,他们都在跟背对着门的一人说话。林曦看着那人的背影,是个男子,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乱得有型,最长的那层正好盖住后颈,男子留这样长头发的不多,她心中晃过一个身影,不觉就怔怔的。绍钥和尹蓁莞也看见她了,但他们都没有动。她没看见绍钥示意那个男子回头,她只看见那人慢慢的转过脸来,只转到侧面,她已经抑制不住的张开嘴,等他完全转正了,她便成了一根盐柱,僵倒在门框上。
他站了起来,很宽大的白衬衫,下面隐着浅蓝的牛仔裤,一扯嘴角,他颊上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含着那一抹笑意,微微冲她探出手。 “方毅……方毅……”林曦喃喃的念了两声,巨大的喜悦和刻骨的思念令她只能看见面前的那个人,她想不起任何事任何前尘,不可阻挡的,她继续了奔跑。 当林曦的手臂抱住绍检的脖子时,强烈的肢体冲击几乎要将他推倒,而由此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的喜悦和热情也令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他正是她等着的那个人,正当他想收拢胳膊抱紧那个挂在他身上的柔软身体时,那份柔软突然离他而去。 “你是谁?”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眼中明明白白的眷恋仍在。 “我是小七。” “小七,你是小七……”她的眼里漫上泪来,隔着泪,她仍然紧紧的凝望着他的脸,须臾不离。 绍钥看下时间,嘱绍检送林曦直接回家。然后他打电话给肖凌:“下午的事我会跟绍韩说,他如果问你,你就只说个框架好了,别提细节。还有,你晚上有空吗?我邀你喝酒。”他又在书房里转了两转,后出来跟尹蓁莞交待:“你别等我吃饭,可能晚上也会回来得晚,你先睡。” 尹蓁莞坐着已把前因后果梳理了好几遍,原先想不通的往事也慢慢理清了不少,她更加意识到绍家这滩水实在太深了,难怪绍钥要脱出来,不肯娶世家的女子,否则,再加一个大家族,这日子可怎么过?但从另一方面,她也开始心疼绍钥,这种心疼缘于更深层次的了解,其实他是那样的累,而且无法与人诉说。即使是她,一向也只是他说才听,不说不管的。在她原来的想法里,那样是给他自由,然而知道了这些后,她恍然明白,他又怎能忍心将这些血淋淋的骨rou相残展示在她眼前,所以,他只是一个人扛。 “我等你,不管多晚!”尹蓁莞陪他一起出大门,“一定要吃晚饭!小七回来,我电话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