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 父女俩（三）
“爸，你在屋里坐会儿，我去下楼买菜，中午咱爷俩好好喝两杯。”小楠的话打断了老程纷乱的思绪，把烟头掐灭回到客厅，小楠正在门口换鞋。“等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去吧。”老程说着也过来换了鞋，父女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近十年以来，Z市的城建速度就像打开了加力燃吅烧室的涡轮喷气引擎一样，一片片钢筋水泥的丛林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从城郊的农田里冒出来，而这些高层建筑群之间的缝隙里，却遗留下为数众多的村落，尽管那些村吅民们早已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田地，但是仅仅依靠出租房子就能衣食无忧的他们，也已脱吅去了农吅民的本色。 为了挣到更多的房租，这些职业房东们纷纷下大本钱翻盖自己的住宅，六七层楼房全部租给那些到Z市寻找都市梦想的年轻人们，就可以让他们轻吅松过上悠然自得的小资生活，有这样的好日子过，谁还要辛辛苦苦地去打拼事业呢？他们每天就是无所事事地串个门，打打牌，溜溜鸟，看看电视，真个是快活似神仙。于是城中村的楼房层数越来越高，大街小巷越来越狭窄，人口密度连年上升，而村里人口人的平均年龄却一年比一年年轻。 也许今天是周日的关系，X寨的街市上人潮涌动，小楠和老程原本还是并肩走着，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一前一后，再往前走一段路，走在前面的小楠由于个子比较矮被人群遮挡住，跟在后面的老程弯腰问菜价的功夫，再直起身吅子小楠就不见了。 老程提着菜篮子沿着街市往前走，一路都没看到小楠的身影，转完整条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老程已经是晕头转向，别说小楠在哪儿了，他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这孩子，怎么搞得，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眼看不见就走丢吅了……”老程从口袋里掏出手吅机，刚想拨打小楠的电吅话，忽然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爸！你怎么搞得，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小楠挤出人群出现在老程的眼前，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条杀过的青鱼。 “女儿”的手掌柔若无骨一般，握在掌心里小小的柔柔的凉凉的，老程瞬间好像穿过了时光隧道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十九岁的李春花拖着他的手走在盛夏的公园里，一样的微嗔薄怒，一样的花样年华…… 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老程盼来盼去却盼来个儿子，好容易儿子长大成吅人了，忽然又变成了女儿，这可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爸！你一直看着我吅干嘛？”小楠瞪圆了眼睛摸吅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老程伸出手把小楠粘在嘴边的一缕发吅丝撩到一边，轻轻叹了口气：“你跟你吅妈年轻的时候真像啊……刚才我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了……” “真的吗？有多像？”小楠好奇地问。 “嗯……至少有六分像……”老程若有所思地说：“剩下四分，更像我们老程家的面相。” 听了老程的一番话，小楠的双眼忽然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一把搂住老程的胳膊，高兴地问：“那就是说……不管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你都承认我是老程家的孩子，对不对！” 老程一个冷不防被小楠搂住胳膊，立刻感受到女孩子特有的柔吅软身吅体，连忙喊道：“小楠快撒手，你的鱼都贴我身上了！” “呀，对不起！”小楠赶紧松了手，见到老程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深色夹克衫被自己手里提着的鱼弄脏了一片，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着老程擦干净。 “算了，我自己来吧。”老程从小楠手里接过纸巾把衣服上粘的血水擦净，抬头看到小楠扁着嘴很郁闷的样子，赶紧安慰她说：“好了，就这么一小片，我的衣服颜色深，不碍事的……” “我刚才……心里太高兴来了嘛……”小楠委屈地说。老程微笑着点点头，从小楠手里接过青鱼放在在篮子里，父女俩转回头往回走，一路上又买了几样青菜，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小楠租住的那座楼下。 离得远远地，小楠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车旁站着一位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正在跟房东老王在说什么，只见两人谈得甚是投机，那白衣男子从烟盒里掏出香烟递给老王，还用打火机亲自给他点上。 “我晕，这不是赵宇轩么！”小楠吃了一惊，这家伙居然又追到这儿了，头一次见他放下架子去跟老王这类闲杂人等套近乎，这跟他平日里自命不凡又有点洁癖的样子相差太远，叫小楠一时都有点不太适应。 “小楠，怎么忽然不走了？”一旁的老程察觉了女儿的异样，顺着小楠的目光往前看，也看到了刚才小楠见到的那一幕。 “那人是谁？”老程立刻从女儿的眼神里看出了问题。“就汽车前面站的那两个，你认识他们吗？” 小楠点点头：“左边那个是房东老王，右边那个……”小楠觉得脸颊一阵发烫，她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和赵宇轩之间的关系，反正肯定不是客户，说是朋友也有点勉强，让她烦得要死倒是真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姓赵，是……熟人……” 老程哪是那么好糊弄的，毕竟比小楠多活了近三十年，俗话说老吅子走过的桥比你娃走过的路都长呢！他一眼就看出来女儿跟这个男人之间绝对不是熟人那么简单，不然怎么也不至于看到他就想要溜着墙根走了。 “他找过你的麻烦么？”老程攥了攥拳头，发出一阵骨节响声。 “不是！没有！”小楠慌忙说道：“我就是不想见到这个人而已……” “为什么？”老程问：“你欠他钱了？” “才不是呢！老爸你想什么呢？”小楠拉着老程的胳膊就想往一边躲开，偏偏老程犯了倔脾气，任由小楠拖着他的胳膊，整个身吅体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巍然不动。 “你怕他作甚，有什么麻烦叫他来找我好了！”老程不但没跟着小楠走，反倒拽着小楠的手拉着她朝赵宇轩那边走过去。 “完了……赵宇轩要倒霉了……”小楠想。“老爸可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被他打上一拳，没有骨断筋折也要吐血三升，待会儿要是真打起来，我到底是拉还是不拉呢……” 赵宇轩正在跟房东老王聊起小楠的事情，作为衣食无忧的职业房东老王，虽然整天无所事事却并不是一个品格恶略的人，只是嘴巴比较大喜欢传闲话，在都市村庄里素有王大喇叭的外号。今天他已经是第二次遇到赵宇轩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赵宇轩仪表堂堂谈吐风雅，几句恭维话，一根烟往上一递，很快就撤除了他对赵宇轩的防人之心，赵宇轩问起小楠的日常生活，老王知道的便说给他听。好在老王吅还算是一个好心肠的房东，硬是没有把小楠三更半夜带着喝醉酒的男孩（虎子？）回家过夜的事情告诉赵宇轩，他心里还挺美的，心说以后你们要是谈成了，还得有我老王这个无名英雄的一份功劳呢…… 两人正说得火吅热，赵宇轩一扭头忽然发现小楠正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拉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看两人的神情，特别是看两人眉宇间的某些共同特征，不用问这一定是一家子人，说不定这男人就是小楠的父辈。 “程小楠！”赵宇轩立刻丢下说得正在兴头上的房东老王，转身朝着小楠这边走过来。小楠甩脱了老程的掌握，冷冷地看着赵宇轩问道：“你找我有事儿吗？” 还不等赵宇轩回答，老程拉住小楠的胳膊一把就把小楠拽到了身后，用他宽阔坚吅实的肩膀把身后的小楠遮了个严严实实。“这位先生，你找我女儿有什么事情吗？” 老程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生活经验要比小楠丰富得多，问话虽然用词冷淡，脸上却还保持着一份笑意。赵宇轩一听是小楠的爸爸也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老程一番，见老程虽然衣着简朴却气宇非凡，站在原地不动就能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吅迫感，眉眼间那股子英气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消逝，一看就知道并非等闲之辈。赵宇轩暗暗在心中叹了一个好字，这人若是年轻二十岁，定是赵吅云马超之辈的风骨，也亏得有这样的父亲，才能生得出程小楠那样精致的女儿。 “原来是程伯父……”赵宇轩连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恭敬地递上：“我是小楠的朋友，姓赵。我来找你的女儿，是想请她出任一系列宣吅传活动的形象代言人……” “嗯？形象代言人？”老程一愣，原以为赵宇轩只是一个被美色所迷惑的登徒子，只要自己上去大吼几声对方便会立刻屁滚尿流而去，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看看赵宇轩名片上的公吅司名称和总经理头衔，又反过来看看名片背面的业吅务范围，最后扭过头看看小楠：“小楠，你知道这件事吗？” 小楠对老爸点点头：“他跟我说过两次了，我没同意，我不想吅做这个……什么形象代言人……” 所谓产品形象代言人，就算是在单位从事基建工作的老程也略知一二，无非是找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明星或者模特，在产品旁边摆摆姿吅势拍拍照片录像弄成广告，感觉付出不多收益挺大，是个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吃青春饭的行当。作风古板正派的老程对这个行业有不少偏见，大多来自于媒体上的各种潜规则之类的负吅面新闻。 老程把眉头皱了皱，问小楠：“那你说怎么办？” “那还用问嘛！当然是拒绝了！”小楠的态度非常坚决。 “嗯，好吧……”老程点了点头，忽然又追问一句：“那也不对呀，你不愿意做形象代言人直接拒绝他好了，也用不着老躲着他啊，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小楠面对老爸犀利的眼神，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一般，脸颊一烫，小声地说：“还有……这人老是……缠着我……” 老程“噗嗤”一声不怒反乐，不管自己女儿以前什么样，至少现在这样子拉出来，追求者绝对是排着队的，这点自信也来自于小楠mama李春花当年的风采。“我懂了……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小楠，你自己拿主意。” 小楠对着老程使劲儿摇了摇头：“我不愿意他缠着我……” “好……”老程点了点头，一回身再次用肩膀把小楠护在身后，他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设计雅致的名片，一抬手还给了赵宇轩：“对不起赵先生，我女儿对你的计划完全不感兴趣，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女儿了。” “可是……”赵宇轩还要辩解，老程对着路边一颗碗口粗细的大树随手一拳，树干随之剧烈晃动，树顶上的枯枝败叶呼呼啦啦掉了一地，几只落在树梢的麻雀落荒而逃。 “再要纠缠我女儿，莫怪我这个当爸的对你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