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阿耆尼国
阿耆尼的龙马是出了名的耐跑健壮,每年的冬季,阿耆尼的马贩都会在结了冰的敦薨浦(即现在的博斯腾湖)上赛马选出马王。只是此时正值初夏,宽阔的敦薨浦上碧波荡漾白云朵朵,赛马是看不到了,倒是有一个头带蓑帽蓄着短髭的渔夫立在小板舟上划船,显然他的船技并不娴熟,小板舟划动了半天,也不过在原地打转了几尺。 这让岸边上牵马等候假装路人的松青在心中悲苦,这小舟什么时候才能到岸?兴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扮演渔夫失败的李涵一脸不屑地回到了岸上。暗自高兴的松青一路上尽心尽力地侍奉,深恐他的主君再折腾出什么奇怪的花样。 这一行人的汉人外貌特征十分显眼,身段高大健壮,乔装成东来的押运商队倒也十分形似,可他们没有适合又不值钱的货物可以押运在车里,为免引起阿耆尼人的注意,众人最后决定假扮成杂戏班的卖艺人进入阿耆尼国境,至于表演什么才艺,暂时还没有头绪。 此时的交河城里,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刚刚从田地城盘点夏税回来的实心拖着一身的汗湿踏进都护府,便听得差事室里传来人们纳凉时的闲谈声。 “竹录参,我参实心借着公务之便营办私盐谋利,还请你出面秉公处置。” 然后是竹无冬的声音:“实心虽然营办私盐,但他经营的盐铁可以平压市价,也算是为民谋得福祉。如果你们能解决缺铁的困境,有何要求我都尽量满足。” “可铁价没有降低。”一个声音接道。 “铁料被阿耆尼国扣下了。”又有一个声音接着说。 “阿耆尼国为何要扣下铁料?这话说出来谁相信?没准就是实心找来的这家商队有问题,现下东窗事发,胡乱找由头。” 质疑的声音络绎不绝,实心把将要拐进差事房的脚在原地给打了个转。眼下离老全出发已经过去了十天,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实心匆匆梳洗一番,换了身常服便又外出直奔春满楼,见了宓姬,当即问她中原来的商队可还在春满楼里。 “这不正在西院的客室里喝酒?”宓姬笑眯眯地说,看到实心要去中原商队的客室,不由得低声问:“郎君不是说他们的铁价高吗?怎生又要去找他们?” “价格虽高,但有货可供。” 宓姬明媚的眸子微微眨动,领着实心来到一间客室。室内人影攒动,衣裳单薄的舞娘在室里卖力地跳动,两名饱经风霜的中原汉子斜躺在坐垫上一壁饮酒一壁与侍姬调笑。两人瞧见实心并没显出尴尬,反倒热情地请他入座劝酒。 酒过两巡,实心这才开口说出来意:“二位上回的合作建议,我认真考量了一番,觉着可以放手一试。” “不是我满嘴胡扯,我兄弟二人常年在西域各国跑动,郎君决定与我等搭档最是明智之举。”谈话稍活络的那人被大家称为王铁牛,他微微一笑,话风突然一转:“郎君可知从高昌往来龟兹,北段的道路是高山大川,靠近突厥人地盘。南段则是荒碛沙海,常人难以通过,唯有穿行阿耆尼国才是最便捷的路径,然而最近却有风声传来,阿耆尼国扣押了不少东输的铜料铁料,若此时再押运铜铁通过阿耆尼,这买卖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实心不动声色地问:“阿耆尼人扣押铜铁,这是为何?” 王铁牛有些得意,低声说:“我听说阿耆尼国最近外嫁王女,嫁妆花销巨大,估摸这是阿耆尼王向往来货商索取关税的一条致富捷径吧。” “如此说来,还真是很难办了。眼下西州的铜价铁价高涨,跟前的这块肥rou要如此白白错失了当真可惜。”实心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去。 “哎,郎君,风险越高回报越大,你说经商是不是这个理?”王铁牛拉住实心,笑吟吟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再添两分酬资吧,就当是我们分给运货兄弟的安家费。” 实心眉头一舒,嘴角含着两分让人难以察觉的冷笑:“王掌事你只要把铁料运回西州,什么都好说。” 送走了实心,王铁牛身旁的副手连忙问:“老王,这实心好大的口气,他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的话能做主吗?” “我都听说了南平那一带的盐贩对他不满,联起手来要抢他的盐货,竟然被安西府军敲打得硬是一声都不敢吭,可见他的背后有很大的靠山。” “既然有靠山那就不怕他跑了。”副手呵呵直笑,“这样的肥羊不宰他都是罪过。” 敦薨浦北岸的小城危须随着太阳的西下越发的热闹,这点与交河城里的居民是一样的。西域的夏日刚猛,夜里寒凉,大家结束了一日的劳作,十分享受徬晚时的轻松与凉快。 此时,危须城里的一个小客驿内,松青正在为宿房的事情与掌柜争论不休。只见松青一个劲地把手中的开元通宝铜币塞到客驿掌柜的手中,掌柜却把开元通宝退还给他,不住地摇头摆手。 莫非是宿资不够吗?松青悻悻地想,从裤兜挂着的钱袋里摸了很久,才终于摸出一颗小小的银颗子。掌柜立马眼神一亮,从自家柜台里掏出秤砣称量,然后从钱箱里数了一串铜币给松青,正要欢喜地把那小银颗子收进衣兜里,却被松青手一手拉住。 “这五铢钱是前朝的铜币,你这店里如何还存用?我可不要收这五铢钱。” 掌柜懂的雅言也不多,以为松青嫌弃他的银钱兑换率低,很是不情不愿地又添了三百文五铢钱。
松青在心里喊着‘呼呼哀哉’,使君他老人家还等着客房歇息,眼瞧着掌柜怎么都说不通,便想用拳头来摆平,却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的李使君给按住了。 李涵捏起一枚五铢钱前后细看,竟然啧啧啧地摇头笑起来:“松青,这不是前朝的五铢钱,你瞧这外廓皆完整地削去了,很有可能是汉代遗物。” 松青年纪还小,在他出生前,周国开国高祖天子早已颁布了政令用开元通宝来取代五铢钱。他认识五铢钱,可不懂得这汉代五铢钱价值如何,便呵呵地笑问:“老大可知这汉代五铢钱如何个兑换法?” “五铢钱也是一千为一串,十串为一两银。”李涵不慌不忙地解释,“历朝历代的官府皆会回收民间的铜币融化再重铸,但王莽篡汉时刻意销毁汉五铢,如今存世的汉五铢少之又少,而且还是地上流通的,想来在关中会以古董珍藏价来估量。”(地上流通相对的是地下随葬的对比之意) 松青的眼光闪亮,一脸深沉地看向掌柜,他的郎君便是常用这种深沉的眼神把别人给看得心里发毛。 掌柜在心里暗骂这毛小子精得厉害,竟然辨出少兑了铜钱给他。听说他们打听龙马的市易,便想把认识的马贩介绍给他们,好让jian诈的马贩挫挫他们的精明。 翟日早上,李涵依着客驿掌柜的介绍找到了危须城里马贩。马贩手上正牵着一匹健实的公马,对比李涵的坐骑流云马,这匹公马稍显矮小肥壮,马蹄也比流云的马蹄长得宽厚。 马贩不住地自嘘:“龙马虽然不是跑得最快,但胜在耐力长,在冰面上快跑也是健步如飞,不像别的马那般打滑。而最最要紧的是龙马可以背着人或载物在水里游行,这陆上能跑水里能游的龙马,何人看着何人喜欢,尊贵的客人如果用现钱购买,我只收你们二两白银。” 李涵嘴角抽了抽,在交河市易里一匹突厥敦马不过卖六七千文钱,焉耆龙马再好也不可能比突厥敦马还要贵上一倍。他使了个眼色给松青,松青会意,当即软磨硬泡地与马贩压价。 恰在此时,街上变得sao动异常。只见一队阿耆尼甲士手持长戈疾跑而来,沿路的行人马车牛车皆被驱赶到道路两侧。李涵在西域向来只有别人给他让道,还从没有人敢要他让道。粗鲁的阿耆尼甲士一旦看见让道缓慢的平民便以鞭子抽打,眼见鞭子便要打在李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