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痴情女悲
骑马随行的只有麴如真的高昌侍女,实心看到她堕马,慌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幸好只是跌伤了脚。实心嘘了口气,正要扶她站起,却听到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实郎,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这梨花带雨的哭样真真让人看得心碎,实心叹了口气:“娘子秀外慧中,何人会不喜欢你?” “可你为何不愿娶我?” 实心一时语噎,想要转移注意:“先让医郎给娘子处理脚伤吧。” 麴如真忍痛摇头:“你......你若是喜欢我,为何不愿娶我?” “是实心配不上娘子。”实心想了半晌,终于吐出这么一句,不是他不愿抱得美人归,如果他是一个世家子弟,或许马上便答应了这一桩良缘,可他是一无所有的寒门子弟,若不奋发图强,一辈子便只能做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无闻小官,况且婚事已经定下,多说无益,何必徒添双方的困扰。 此时庄里的仆役听到声响,也抬出了步舆。实心是外男,不便入内探视,只得朝舆座上的麴如真拱了拱手:“实心不入内打搅了,就此别过,但愿娘子早日康复。”言毕,逃也似地离开。 此时,远在西州的小顺刚刚抵达安西都护府。上都护李涵与别驾许彦听说是小顺押运长安送来的年货,便传他到北院的后厅回话,左右不过是问他长安的新闻与各人的情况,少不得一些奖赏。 许彦回到西院时,阿若正在整理长公主赏赐的貂皮,纵然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袄也难掩纤巧的腰肢,那紧俏的臀部更是惹得许彦浑身燥热。阿若瞧见他回来,连忙招他靠近,把貂皮披在他肩头比划,喃喃笑道:“你这伤背,天冷便生痛,长公主赏的这张貂皮恰巧可以给你做一个肩坎。” 许彦闻到阿若身上的幽香,双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捏,被嗔怪胡来。正当二人难分难舍之时,后宅传来了婴儿惊天动地的哭声,许彦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瞧瞧她们母女吧。” 西后院的侧房里,婴儿的啼哭声与妇人的哄抚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许彦进门的时候,婴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仆妇见到许彦,忙劝道:“郎君还是劝劝娘子让奶娘来照顾吧,娘子身体还在调养,每夜里亲自照看娃娃怕是吃不消。” 许彦点头,吩咐仆妇下去休息,回身再看,榻上的一燕正抱着婴儿淌泪。他叹了口气:“你身子还没康复,还是让奶娘照顾孩子吧。” 一燕在清明前夜生下了一名女婴,可产后肝气郁结,身子日复憔悴。饶是如此,她仍然亲自带孩子。此刻听到许彦的话,她没有回答,只是泪水越发得汹涌。 “来,玉奴我抱你。”许彦想要接过瘦弱的女婴,一燕的手不肯松开,许彦安抚她,“我哄哄她。” 一燕这才松开手,许彦把玉奴搂在怀里轻轻晃动,许是孩子哭累了,喊声渐渐止息,终于睡着了去。许彦心中宽慰,这孩子与他投缘,数月来的困扰在此刻豁然开朗,无论如何他也要替骆丛照顾好她们。他压低了声线:“一燕,你便安心留在我这儿,从今往后,玉奴便是我女儿,我会给你母女俩一个正式名分。” 一燕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但她是一个聪明人,想想前些日子许彦还写信联络长安的骆家,现在却让骆丛和她的女儿记在他名下,分明便是骆家不接纳她的孩子。她定了定心神,抑止眼中的泪意,勉强挤出“谢谢”二字,也不再多言。 饶是如此,一燕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萎靡。姚医官隔三差五地诊脉调药,总不见起色,将近岁末时,人已经卧榻不起,每日勉强吃些汤水,睡着比醒着的时间还多。姚医官摇头与许彦说:“你给她准备身后事吧,她这是心病,我治不来。” 政光十九年元月初三,当众人沉浸在新岁的庆贺与喜悦时,安西都护府西院的偏厢里,一个身影杵在病人的榻前沉默地等待,他刚刚吩咐仆妇往正院请玉奴和正在照顾玉奴的阿若进来。等候中的许彦把目光投向了榻上的一燕,曾经光滑饱满的脸容如今变成了蜡黄枯槁,美艳惊心的双眼只剩下浑浊空洞的眼珠子。也好,她总算能与骆丛在地府相会,许彦自我安慰时,阿若抱着玉奴进来了。 小玉奴看见许彦,“啊啊”地朝他呼喊,表示要许彦抱她。许彦把她抱在怀内以左手搂着,身体却在一个几案旁蹲下,右手握起竹笔在几案的白纸上书写。寥寥几笔后,许彦把小玉奴交给阿若,将刚写的白纸展开,轻喊榻上的一燕。 一燕张开疲乏的双眼,游离的目光聚在展开的白纸上。 “这是我给玉奴起的闺名,许珞一。”骆丛与一燕的许家女儿,这是许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只是弥离间的一燕无法言语,眼角却流下了最后的泪珠,再也不能张开。 一旁的阿若不住地以手绢拭泪,她怀里的小玉奴却不懂这人间的悲伤,扭了扭小身子茫然地看着许彦想要抱抱。 骆家是不会让一燕的尸骨与骆丛合葬的,许彦便在交河城北置办了一块坟地给一燕下葬,途径大伽蓝时顺道拜访了有些时日未见面的矢孤介。 “别驾容禀,我门僧主去宁戎寺处理教务了。”矢孤介的僧仆什恴向许彦行了一个礼,歉意地解释。 “阿师何时回交河?” “僧主没有交代,小僧不知僧主归期。”什恴目送许彦远去的背影,嘘了口气,匆匆跑回经堂,掌心里满是湿汗,心跳得极快。他穿过大伽蓝的僧房,朝拢闭着木门的居室里恭谨地喊道:“回禀僧主,许别驾已经离开。” 居室里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回话。”什恴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生怕尖锐的门响声打扰了房里的人。木门后的居室竖立着一张镌刻着经文的屏风,屏风后有一名年轻的僧人跽坐在几案前翻阅信件。那名僧人并未从信件中抬头,脸上的鎏金面罩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华丽,让人沉醉迷离:“他可有问起别的事宜?”
“许别驾打听僧主的归期,什恴已按僧主的吩咐告诉他归期未定,他想让僧主替他府上刚刚过世的女眷安排超度法会。” 僧人稍稍抬起了头:“他身边的那个纪氏过世了?” “过世的不是纪娘子,是另一位张娘子。” “那你安排一下法会吧。” 什恴答应着退出了居室,心里头有些奇怪,僧主一直很看重这位许别驾,为何今日避而不见甚至说出谎话? 居室又恢复了安静,不示容放下手中的信件,冷笑道:“我还以为让你接近许彦的机会来了,真是空欢喜一场。” 暖意洋溢的内室里,一个婀娜的身影正在披衣穿裤,娇柔的声音传来:“要是主人希望我接近许彦,我可以让他身边的纪氏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着纪氏,我自有它用。长安送来的这封密函你立刻送往龟兹,另外要密切留意李涵的近况,若有任何异动马上告诉我。” 被密切关注的上都护李涵此时正躺在都护府的床榻上百无聊赖地观看舞姬的表演,今日是元月的第五日,还没到衙门开工的日子,一连数日的贺岁传座过后,都护府冷清下来。蜿蜒向下深入的居室内纵然温暖如春,可李涵却感到越来越沉重的压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嚷嚷,要外出透透气。 正当李都护绞尽脑汁地寻觅外出溜达的理由时,阿耆尼送来了一封信函。由于天子准备御驾亲征高句丽,安西都护府接到了严守西州的旨意,这才对胆敢窃取阿耆尼的突厥人采取忍让的沉默。这会专程给李涵送来了书信,突厥人是在挑衅吗? 信函以洛语书写,字体带着旋花的风格,险些让人以为是天竺文字。 ‘四月十五游林日,员渠城加冕女王,万望使君拔冗亲临观礼,莫言花遥叩天子帝安,钦慕上国之情无以言溢。敢问使君与莫言花结盟之约可达否?恳请周帝敕封阿耆尼女王之位,龙莫言花顿首。’ 李涵啧啧称奇,阿耆尼王女的行文颇有魏晋遗风,还真是无法想象此信写自一位西域番邦公主,而让他感到有趣的是这位嫁作突厥妇的阿耆尼王女对夫国与母国的冷漠背叛。李涵动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转念又担心其中是否有诈。一旁侍立的松青暗道:使君一副思春的模样,这十有八九是女子的信函。可惜啊,我们使君的风流非同一般,遇上他老人家的女子只能伤情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