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他必须死
龟兹石宫的官署内,崔侍郎与实心屏息静气地听着城里的动静,亲卫从门外匆匆进来禀告:“侍郎,城外和城里的龟兹人联合起来偷袭李都护的人马,李都护那边死伤严重,现已经退进城里了。” 在场人的脸色俱是一凛,那可是久经沙场追随天子南闯北征的上柱国将军李涵!要是连他也对付不了龟兹人,他们这些带着这么一点兵马的文官能如何?不要说去支援了,即便是撤走也不一定能安然离城!崔侍郎一时间难以决断,身旁的实心倒是一脸决然地说:“父亲大人,请让小婿带上五百人马前去增援李都护许副都护他们。” 崔侍郎沉吟半晌,道:“实郎,你只是个文弱书生,此时万万不可涉险。” 石宫官署外的城中主道上正是血雨腥风的近身搏斗,李涵的拼力厮杀带起了部下的士气,大不了只是一死,不怕死的一千人一起冲杀,反倒杀出一条血路。 “使君,快撤。”松青一路挥刀跟随李涵往前冲,“石宫里没有人出来报信,崔侍郎他们恐怕已经中埋伏了。” 许彦也跟在李涵身侧不停地砍杀,“使君,石宫里的情况不明,贸然前往可能另有埋伏。” 李涵已经杀红了眼,他从杀戮中缓下回过头,沿徒尽是残肢断骸,龟兹人的属下的,鲜血淌了一地。 龟兹人死伤了一地,血还冒着热气,四方街道里又涌出新一批龟兹人向李涵他们逼近。他们熟悉街道巷角,即便在黑夜里作战仍能善用主场的优势。周军的战阵在狭窄的街道里无法展开,长刀盔甲难以躲开黑夜里不知哪个角落近距离射来的暗箭。这城里的街道巷战对外来陌生者而言,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眼瞧着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此时重夺伊逻卢城是不可能的了。以目下的情势,他们也冲不进龟兹石宫救出崔侍郎的人马。久战只会拖垮士气,理智重回李涵的心头,他收刀回身,正看见许彦与一名龟兹人搏斗,随着他的一个手起刀落,龟兹人应声倒地鲜血飞溅,在李涵那布满血污的衣袍盔甲上又添了一笔。 “撤出城外。”李涵冷冷地下达军令。城门外可能还有乱军徘徊,不能原路退出,只得往城西撤退。城里的龟兹人看出了周人的打算,纷纷上前胶住他们的后背。李涵再分不出更多的人手,只能放弃辎重粮草。开路的,掩护的,挽扶重伤的,殿后的……千余周军经过了城里的伏击与厮杀,只剩下不足千人可以全身退往城西。 伊逻卢城城西的箭楼上,留守的周军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两个黑影无视着血腥臭味,傲立在墙垛边上俯视街上的混战。 “我们真的不分兵去围剿石宫里的周人?”换了一身龟兹军袍甲胄的那利侧脸问身旁的黑影。 “你还有兵可分吗?”身穿普通龟兹棉衣的男子反问。 “呃……”那利顿时语塞。 “我们的目标是安西都护,不是周人的喽啰。”那人说着流利的龟兹语,脸上的鎏金面罩在夜色中泛着黄铜色。“只要安西都护李涵一死,周人在西域地不可战胜的说法便会被摧毁,有了第一次的失败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个可以击败周人的王子和一个被周人打得丢城逃跑的国王,你说何人更能得到龟兹的民心?” 那利的心怦怦直跳,借周人之力削弱诃黎布失毕之势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他何尝愿意看到祖宗的家业受到异邦人的揉虐!又怎会真心实意奴颜婢膝地仰人鼻息! “这些年一直得你的相助,大恩不言谢,那利今后定与琛君共享龟兹。”那利说这话特别的诚恳,光一想到他独身涉险地来到兵乱民逃的伊逻卢城,在龟兹兵将被周人冲散得四处溃逃之际,还能凭借己身之力将散落的兵将聚集在一处,这分明是佛陀赐给他那利的金刚使者。 “我还会助你重掌高昌。”那利补充了一句。 琛君一笑,鎏金面罩下发出低沉的笑声:“我已入沙门,是佛陀的仆从,断没有再还俗之理。” “那我将拥护你成为龟兹,不,是整个西域地的沙门僧主。”那利的笑比刚刚的真诚又添了几分,“届时,你将成为佛陀座下最伟大的护法法王。” 琛君念了一句佛号,漠然的眼光投向街上的杀戮:“去吧,让你的人都去吧,不能让安西李都护活着离开伊逻卢城。” 那利挥手,箭楼下的亲卫迅速传递作战的暗号,城中的亲兵尽数出动。躲藏在各个角落旮旯里的人都纷纷爬到了所属据点的最高处,一矢接一矢地同时朝着周人的中心处放箭。通往西门的主干道上几乎每个路口巷口的交接处都有龟兹人埋伏,只待周人路过便要狠狠地咬上几口。 周人的撤退受到一波接一波的阻挠,行进的步伐越来越缓慢,落下的尸首一路横陈。本就狭小的城中街道让近千的周国兵将被沿路占据着制高点与各路口埋伏的龟兹人刻意分割成数十股,周人头尾不能呼应,他们的战斗力正在一点一滴地消耗,围绕着李涵的近卫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拦截那些冲向他们的龟兹士兵。城中狭窄的街道里充斥着你必须死我才能活的决战,干涸的生土地面忽然受到了大量血腥的滋润,原本坚硬平整的地面渐渐地变成了黏糊糊的泥泞。 接连不断的劈砍刺让原本锋利无比的长刀渐渐现出钝感,李涵一个挥斩不能将近身的敌人砍翻倒地,这意味着他还要拔回长刀再多劈一下才能将眼前的敌兵消灭,奔波砍杀了一个晚上的李涵,力气虽建在,但他的刀速再没有先前的快狠。一个龟兹人在他背后逮到了空隙,弯刀割向了他的右手臂。
李涵一个踉跄,忍痛反手还了一刀,却也就在这个瞬间,周遭有如苍蝇发现了鸡蛋的裂缝一般,瞬间涌出了更多的龟兹人扑向他的后门。李涵的刀再快,也无法多出三头六臂支棱应付这些发了疯一般的龟兹士兵。他身后的松青再也顾不得身旁厮杀得难分胜负的龟兹人,直冒着后背大开的危险快步冲到李涵身后举刀格挡住袭来的弯刀与长槊。 只听得噗嗤一声,一支长槊贯穿了松青的胸膛。李涵回旋疾步,迎着那根长槊两步冲到手持长槊的龟兹兵跟前,趁着他两手紧握长槊的档口一刀直穿他的心窝。不远处的亲兵近卫也都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围在李涵四周,以rou身之躯挡住蜂拥而来的龟兹人,并以此为李涵争得一个缓冲的空隙。 李涵俯身向倒地的松青喊道:“松青,你忍一忍,我把你身上的这杆长槊砍断,到了城外让军医来给你取出。”这贯穿心腔的刀伤,但凡有过作战经验的将士们看到也知道是救不了的重伤。 “使君,来日祭奠我的时候替我讨一碗纪娘子的刀子酒可行?” “你这楞瓜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贪杯。” “我除了想喝纪娘子的酿酒,还想再吃一口咱们关内的rou菜。”松青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使君……把我的骨灰带回关内……” 李涵手一用力,将松青胸前的长槊拔出,顿时血汁四溅,地上的松青一动也没动。李涵将那长槊往外狠狠一抛,瞬间钉住了两个近前的龟兹人。 一身血迹的近卫头领冲李涵大喊:“使君,许都护他们被龟兹人挡在街道的另一头,这些龟孙子都围着你,像是冲着你而来。” “不要管他们,我们冲回去。”李涵拿起松青的长刀,一边放话一边砍杀,双刀齐舞,断肢乱飞。近卫重摆出扇形的人盾将李涵护在中心,瞬间开出了一条往回的血路。 街道的另一头,副将们也被重重围困。许彦这边的情势更糟糕,前后皆被龟兹人设置的障碍所分割,障碍物燃起了烈火,将黑夜里的许彦等人暴露得清清楚楚,隐藏在高处的箭雨纷纷朝着目标射击,折损了不少的周军将士。许彦的肩膀中了箭,腿也受了伤见着骨头,头盔不知丢在了哪个旮旯里。长随余庆与其他躲过了箭雨的将士把许彦挡在身后,吃力地应对着四面的围攻。 李涵等人被熊熊燃烧的障碍物挡住了前路,身后有紧追而来的龟兹人,进也不行退更不行,手臂的血滴落在刀柄上沿着刀口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