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生死不明
“使君......”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声汇聚在李涵的两耳之间,他怎可败倒在龟兹的都城之下?他李涵可是跟随周天子南征北伐的上柱国将军!李涵将手中握着的箭矢反手向后一刺,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格挡住了他的反击。 为何会是如此?为何?难道真的是他老了?不甘心啊!不甘心! “李使君,安心去吧。”一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 何人?他是何人?李涵费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回想,背后的匕首却被拔出,他失去了依托,颓然倒在地上,耳边依旧是厮杀声,伴随着西域风沙的怒喊。 伊逻卢城石宫里,实心不顾崔侍郎的阻挡,硬是带着三百人要冲出宫门。 “父亲大人,果真是我们失利,即便继续躲在石宫里头,我们没有守城作战的经验,城里的乱军依然能冲进来杀了我们。与其独力死守,何不尽快与安西府军取得联系,是守是撤也能相互支援。” 崔侍郎看着实心一脸的决绝,心中不免多了一分欣慰,这样临危不惧还能思索得失利弊的女婿,女儿下嫁是值当的,何愁将来没有前途! “好,老夫与你一道去吧。”崔侍郎下令三分一的将士留下护卫留守的文官,三分二的将士随他与实心一同出宫与安西府军汇合。 一踏出宫门,城里街头的尸山血海立刻让崔侍郎与实心二人一阵恶心反胃。街巷里静悄悄的,残余的火把与灯笼在地上噼啪燃烧,偶尔还能听到城西传来的叫嚷嘈杂。 “速往城西去看看那里的战况。”实心极力隐藏手脚的抖动,他看过死人,但还没亲眼看过这么多的死人。一定要尽快与安西军汇合,要不然......他瞥了眼地上战死的将士,心头抖了抖。 往城西方向的街上也是火一摊尸一堆血一地,待崔侍郎与实心赶到西城门,只见城门洞开,城里城外正在撤退的周人在箭雨下挣扎反击。已经有安西府军手持火把爬上了城门,但人数单薄无法冲破城头的乱军。 翁婿两人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犹豫之色。电光火石之间,实心已经飘过了无数念头,退回去也是等死,冲上前极可能战死,但挣扎一番也许还有活路,即便最后还是死,博一个宁死不屈的战死美名,保不准能得一个身后追封。实心下定决心正要上前,崔侍郎却拦住了他。 “你还年轻尚有妻小,还是让为父先行一步报答天恩吧。” 实心愣了愣,眼瞧着泰山大人上前一步指挥部下的将士冲向城头的乱军,突然间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退到了泰山大人的身后。 要夺回战场上的制高点,很多时候都要靠尸骨垒起攀登的桥梁。此时两方人马的注意力均在城头上的争夺,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城门下尸骸堆中的异样。 一个血rou模糊的身形从尸堆里爬出,他喘了口气,费力地向城外追赶。不晓得走了多久,他听到了夜色里的马蹄声,侧耳倾听,那是一群马自北向南奔腾的声音。他回身眺望,暗夜里的北方有一群兵马正在向伊逻卢城靠近,为首的旗纛是一面‘王’字与‘巢’字。那血rou模糊的身影露出了一脸冷笑,回过身继续往西赶路。 不晓得他走了多久,又似乎是不一会的功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头力竭的战马。战马察觉到他的到来,哀鸣一声,低头拂动马尾。他沿着马转了半圈,在三步外开的另一头沙地上看到了一个倒地的人形,忙低身上前查看,那人的手里还紧紧地拽着断裂了的马缰绳,想是坠马后被拖行了好一段路,全身被磨得血rou糊涂。 “彦......”他低声呼喊,一遍又一遍。 地上的人形rou疙瘩轻轻地颤动,勉力撑开了浑浊的双眼,虚弱地张了张嘴:“阿若......玉奴......” “我会替你照顾她们。”血rou模糊的手覆上了人形rou疙瘩那浑浊的双眼上,眼皮给闭合起来。 东方渐渐升起了一团白雾,朝阳露出了一丝日光。两个血rou模糊的人形躺在沙地上,一匹战马卧倒在晨光中,不时地舔着rou疙瘩上半湿不干的血迹。那马在烈日下尝试着站起,又颓然倒地,折腾到了傍晚,连喘气的力气也快要耗尽。它身旁紧挨着的人形抖了抖,忽地从地上坐起。 “辛苦你守了我们一整天。”那人轻抚着马下颚,不无悲伤地说,“我晓得你狠难受,我送送你。”说罢,将长靴里的匕首拔出,扎进了马脖子里,一股鲜血顿时往外喷洒,那人张开嘴吸食外涌的马血。 踏着晨光赶回伊逻卢城的王威与巢继叔本想进城洗个澡睡一个龟兹女奴下下火气,却得到龟兹乱军联通城里城外伏击了李涵的安西府军的消息。他们赶到西城门时,崔侍郎的兵马正在城头与龟兹乱军厮杀得激烈。 晨光中只见大队的周军奔往伊逻卢城,死守西城城头上的龟兹人毫无一丝俱意,依然顽强地与城下围剿他们的周人奋力对抗。然而,他们没有等到天色大亮,城头上的箭矢乱石与金汁等物尽皆耗尽,占据城头的龟兹乱军渐渐趋于下风。崔侍郎王大将与巢将军的三方人马趁机一举而上,残酷的近身rou搏在城头四面铺开,周军终于再次夺回伊逻卢城的西城门。 日色高炫,城门内外的尸首被抬出分类,还活着的伤员被送回周军大营止血救治。年事最大的崔侍郎被劝回去歇息,王大将与巢将军分兵扫荡伊逻卢城里的残余乱军,实心则留在城门前督办处理安西军的伤员与遗骸。
“实主事容禀,安西府军的死伤清点完毕,阵亡将士二千一百,受伤三百余,失踪百余。根据一些伤员的回忆,当时安西上都护李涵与副都护许彦在西城门被流矢击中,可我们在城里没有找到他们的......估摸着在混战中被龟兹人偷藏起来,末将请示可否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搜寻?” “这些龟兹人胆肥活腻了!搜吧!搜到了以后,让这些龟孙子后悔到这世上走一遭!”实心脸色阴冷,昨日还在眼前的活人怎就……要是两位前上峰都没了,他不敢想象回到关内会是如何光景。没有了安西都护府的撑持,往来西域与关内的买卖还能顺畅吗? 城外安置善后,城内清理sao乱。三四天的功夫,伊逻卢城内共歼龟兹乱兵千余人,城外俘获了数百名逃窜的龟兹人好几百。扫荡城外乱军残部的时候,斥候在城外六十里地的荒碛上寻到了一具人骸与一具马骨架子,人骸被啃食得只剩下了骨架,头首虽然分离,但骸骨四周散落的铮亮铁片子分明是大周将官才能穿的明光铠的碎片。 城里挨家挨户的搜索了几天,仍然没有找到李都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大将与巢将军已经去信给大总管汇报了伊逻卢城里的变故,却也不晓得要如何说明安西府军的事情。明明攻下了伊逻卢城,却在眼皮底下栽倒在龟兹人的伏击里,主将生死不明,副将的尸首也被啃食得只剩下骨架子。这是大周开国以来还从没有过的耻辱,连带着他们这些挽回场子夺回城池的功绩也变得不响亮了。 “你说会不会因为担心战败获罪,所以潜逃了?”王大将低声猜度,这几乎是全军覆没的栽倒,丢不起面子的人多得去了,讨一个战败身死的说法,起码免去了遭受活罪的痛苦。 “不至于吧?”巢将军虽这么说,心里头也是有几分认可,“他可是裴氏的女婿,未来天子的姨父,不过是吃了场败仗,最多也就降职夺爵的惩罚,伤不了他的根基。” “他这么傲娇的一个人,还真说不准” “要还是寻不着,那该如何上报?”巢将军低声细问。 “城外要还是寻不着,也只能如实上……”话没说完,便听见帐外的禀奏声。 “大将,寻着了,我们寻着了李都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