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信(1)
“这是,信?” 在脑海中检索这个词并没有花我很多时间。 “信?那是什么?”一旁的丽芙有些好奇。 “信件,前黄金时代人们用于传达信息的一种方式,”里的答案很标准,语气也很标准,“那时没有除声波和书面之外的交流方式,距离遥远时人们采用书面传达信息。” “不错的回答,里,可惜前黄金时代是个错误表述,那只是黄金时代之前而已。”我笑了笑,搓弄着手中难得一见的纸张边沿有些磨损的毛绒,这种质感,写信者一定是个位或高权重或养在深闺之人,不知道其中会有什么秘密,各种意义上的秘密。 “可是我认为用前某某时代作为和后某某时代相对的表述没有什么问题,也很容易让人理解。” 容易理解......吗? “抱歉,是我的思维太古早了。”我还是笑了笑。 “所以您不拆开来看看吗?”好奇在露西亚身上可不是一个常见的神情。 “这个啊,”我转过身去,把那信函贴在胸前,“这种东西可是很私人的传达方式,你们还是不要在边上看了。” “听说指挥官找到了什么好东西!”七实的小脑袋从门口突然探出,“这一定是新的冒险吧!让我看看?” “所谓冒险指的是承担风险,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信件而已。” “大笨蛋!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冒险的浪漫!”七实朝里做了个鬼脸,“我知道的哦,指挥官,感觉很浪漫吧?” “浪漫?”我小小地错愕了一下,“我以为这个词只有艾拉会整天挂在嘴边。” “嘻嘻,那就奖励我一起看好不好嘛?” “不行,就算卡列来了也不行。”我把信件藏得更深了些,“里哥,把她架出去,确保不会有人来我的小办公室。” “哎,等等啊,我们再谈谈好不好嘛......“ 等到四下寂静无声,他们应该已经在外面的整备室中了,里一定还在做着他那注定无用的说教,丽芙或许会劝说和里对抗的七实,露西亚呢?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吧? 私人邮箱已经基本被我用作工作交流通道,突然出现这样一封外表复古的信件确实令人有些疑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机密文件,但确实,这样的外表更像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浪漫想象的少女会做出的精心的包装,让人感到如果不加以仔细的阅读的话,会辜负他人的心意。 自嘲地笑了笑,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包浆把信封划开。 -亲爱的陌生人:我知道你在收件箱里看见这封邮件的时候,一定感到相当困惑,如果你事务繁忙,无暇将时间耽搁在这种事情上,就将这封信丢掉吧。但是如果你正值闲暇时刻,百般无聊,又没有打发时间的手段,希望你能将这封信翻到第二页—— 困惑?似乎并没有,信件中寄托了多少的浪漫的幻想?或是深情的徜徉?无论是万金家书还是情人寄思,在即时通讯普遍运用的时代中,那等待的间隔时,空闲下来突然出现在心中的牵挂,所带了的感受是复杂的,因人而异的,难以言喻的。‘你好,陌生人’这句话,我这辈子又是否说出过口呢?我无法想象那会是多么尴尬的场景,然而放在这样一艘漂流而来的扁舟上,却是如此完美。 信件可不仅仅是交流方式,我在心中反驳着里,它体内寄托的沉重和在其上附着的温度才是重点。 不过他肯定是无法理解的,这么想着,我把心思收回到面前的信纸上。 皇室蓝墨水,调配一定花了她不少时间吧,毕竟空中花园可没人会生产这些东西。 我并没有急着翻开第二页,而是尝试从她尝试降低读者的道德地位已达到自己目的的请求中度看出些什么。 凑近闻了闻,除了木浆的微醺还有股被尘封在其中的淡香。那是青金石?或是天青石?我并不清楚,其所承载的字迹确实一绝,虽然我对自己的流体字还是很有自信的,不过对方笔锋并没有尝试展现自身的生硬感,而是自然地出现,所以不存在每一笔都很好看,凑起来却不三不四的凌乱,显然对方的这种书写习惯是自幼培养而成,那么这样的人,我大概知道她可能存在的范围了。 带着破案的快感,我翻开了第二页,很快陷入了羞愧之中,我居然下意识把这样纯真的念头当成自己取乐的工具?这种下意识的傲慢并非我的资本,而仅仅是对方将希望寄托在随机性上的产物。 于是我拉平衣角,端正坐姿,开始仔细阅读,应该说感受这份情感。 那究竟是什么情感呢? -我很高兴你能看到这行文字,这证明这封信还没有成为废纸篓里的纸团,还请你千万不要误会,这绝对不是什么恶意的玩笑。事实上,我正在寻找一名‘笔友’-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最初的优越感褪去后,就剩下了顺从和温暖,是的,温暖,这和谐的文字在我眼中是如此温暖,以至于我完全忘却了长久以来一直环绕在身边的那感觉。就在看完这段文字的一刻,惊喜感涌现之后,我终于清楚地知道了,那是孤独,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孤独。 ‘笔友’这个词如同一个钉子牢牢吸引住了我的思想,以至于平时我跳脱的思维被集中在了期待之中:以后,会如何呢?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什么是笔友,我也是前不久,才从公共基础教育中心图书馆里的书中知道这个名词的,所谓笔友,就是借着舒心往来展开一段友谊关系。据说在很久之前,信息时代还未来到之前,人们靠着舒心的方式进行长距离的沟通。也许你会觉得这样低效率而高成本的联络方式,无趣而浪费时间,但我在看到这个方式的时候,只是觉得非常—— “浪漫。”我不由自主轻轻说出了这个词,随后我感到自己的思维同步了一般,仿佛我与那伏案书写的人重合了,这词汇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紧盯着那个词,看着它在我眼中不断扩大,那是它增长的同情心,在我屋子四周听见的每一件事物中,突然出现了一种美好而仁爱的友情,这种无穷无尽、难以解释的友情一下子像一个支持我的气氛,使得那些空想出来的关于情谊的想法变得毫无意义。 它本应是常识,却令我感到陌生,正因如此,这温暖才如此令我兴奋。 -是的,我觉得这个方式非常浪漫—— 当然,我知道的,我在心里说,我对此实在是感同身受,以至于激动地收紧双腿,腰身颤抖,腰胯不自主地有些酸涩,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错过了这封信件,我将错过多少。 -是的,我觉得这样的方式非常浪漫,是这个时代所缺少的浪漫......唯独在撰写的时候,我可以不必顾虑那些东西......我无法开口说出的那些话,我不能道出的那些心意,文字都会替我传达,跃于纸上的这些文字,就是最真实的自我—— 当然,天哪,我已经兴奋到想对空挥拳,大声叫喊了,这是怎样的奇迹?世上奇迹不过爱与感激,要触碰这样的奇迹,又是何等的幸运?我无法回想几分钟前的自己时什么心情了,我的心理就像一片纸巾,浸润入水中后,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就算将它铺展风干,也仍然彻底改变了这张纸巾的除本质以外的一切。 但我还是正襟危坐,继续看了下去。 -我好像有些自说自话了......希望陌生的你能成为我的笔友—— 这种感觉,没有扭捏的暗示,没有直面的羞赧,只有情感的流露和孤独的倾吐,以至于我想立刻见到写信者,给她一个拥抱,彻夜长谈,抵足而眠,沉浸在寻找到知音的愉悦中。 自从苏醒以来,我一直是孤独的,尽管生活中有无数次机会让我试探周身的人们,但他们从未给过我回应。 露西亚在我偶尔雅兴时曾对着古筝发呆,但无法表述自己的感受;丽芙则更多的是闭目,带着上翘的嘴角凝神谛听,但除了“悦耳”或是“活力”之类的具体形容词外,她们从未做出过“美”的评价;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中练琴时,库洛姆曾经出现过,然而他的关注点集中在旋律的准确性和音值的持续时间上,也从未说过什么评价;七实更不必说,她仍是个孩子罢了,除了炫耀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的兴奋外,还是让她更多体验的好。 或许,他们都是战士,都是构造体,都是空中花园时代的人。 然而在我的梦中,存在这么一个人,与她的邂逅一定是坐在音乐厅中排靠近走廊的位置上。她会静静听完我的演奏,随后鼓掌,微笑着说出那句评价:“真美。” 那是一个梦,还是我的臆想,或是深处的记忆? 现在看来,那并不重要。 -我起初思考过能否和自己认识的朋友进行这样的沟通来往,后来发现太过刻意,反而更加别扭,所以我开始思考能不能随机将这封信寄到某个伊甸上的某个陌生地址,寄给某个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不需要直到对方是谁,对方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们只要藉由这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来慢慢地了解和认识彼此—— 好吧,那就让我看看你是谁。 -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伊利斯,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不是真名,只是一个笔名。关于我的事情,就暂时说到这里吧,毕竟你可能并不想要一上来就知道一个陌生人的一切。或许我们能再下一封信件里互相介绍自己的爱好,向彼此叙述自己热衷的事物。随信附赠了一封崭新的信封和空白的信纸,希望能得到你的回音。若这件事情会耽搁你的正是,不必为此挂心,这不是需要刻意为之的事情,因为只是单单将这些想法写下来,就已经让我感到十分满足了——
-你诚挚的,伊利斯 从最开始的激动到现在,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振动,我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镇静。 有一段时间我曾认为在黄金时代地球的记忆是我的负担,它让我工作效率降低,很多时候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但那些都只是借口而已,就算它确实是外在表现,也并非它的问题。 那些不断露头的记忆,不过是我对自己特殊地位的怀恋和自得罢了。 现在看来,其中我不愿承认的孤独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那些记忆让我变得在队员眼中“有距离感”或是“捉摸不透”,即使以精神链接作为战斗载体,他们却仍无法窥视我的思想。 有时我莫名其妙的对一些动作存在执念,我认为那很美,但他们不这么认为,这就是典型的一个例子。 如今我之所以终于敢于承认这种孤独,原因就在于我似乎遇到了一个可以倾吐的对象,她在我的印象中是如此卑微,常识性地寻求着交流的可能性,却自然地在言语中出现压制感,运用降低对方道德地位的方法让对话进行下去,这种邪恶而不自知的感觉,像极了曾经的我。 铺开随信的信纸,我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往属于自己的房间。我平时都直接睡在办公室的行军床或是战备间附带的休息室中,细细想来自己的卧室已经数周没有进入过了。 事实上,只有重大任务成功的庆功宴结束后,我才可能想起把回自己的住处,重温一下往日旧梦,并小小地庆祝一下自己距离过去的地球又近了一步。 那里有很多充满回忆的东西,我曾以为其中的许多都只剩下了观赏的用处。比如就在刚才我想起的一只钢笔,英雄牌的,笔身浑圆,我甚至记得小学学习钢笔字时,我用反的笔头划破了几次纸张。而如今,看起来这钢笔又有了用武之地。 我奔跑在走廊中,几乎要雀跃起来。 舱门滑开的数秒钟时间令人煎熬不堪,等到准备好一切,反复调整了无数次细节,这充满滑稽仪式感的庆典才刚刚开始,此时已经过去将近半小时了。 “我该写什么呢?如何开头呢?”我神经质般地在房间中踱步,目光在书桌四处游移,仿佛对那信纸害怕一般地可以避开它。 直到空间中只剩下我的心跳。 ‘伊利斯,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我仿佛回到了小学的读写课一般,慢慢写下了那串流体字,无论是微微上翘的末尾还是力度变化下均匀的字体粗细,都让我享受无比,刻印在肌rou中被尘封的记忆被我翻找而出,迅速适应了位于太空的空气。 我应该委婉些,不然很可能吓到别人吧,我这么想着,应该把情绪稍稍收敛些。 ‘你或许想象不到我对这来信的惊讶,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并不重要,不是吗?在我的家乡,有一种东西叫缘分,它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无形的连结,是某种必然存在相遇的机会和可能,二人的缘分是由很多巧合、很多阴差阳错、很多突然、一些偶然、一些必然组成的。而在我面前所展开的你的来信则是你我缘分的最好体现。’ ‘对了,随机的书信还有一个更美的名字,“漂流瓶”。当然,找到只属于你的回信后,这种随机就不那么必要了,你我的缘分化为了实质。’ ‘我很惊讶居然会收到一封真正来自陌生人的旧时代的信件,这种交流中的等待总是令人煎熬却向往的,尤其是等待回音时。‘ ‘我在看到这来信的第一时间,也许并不是第一时间,但尽快写出了回信,希望你也能尽快收到,也能够明白延迟的意义和等待中蕴含之美。’ “是不是写的太轻浮了?”我自言自语,“不,实在是有些混乱了。” ‘或许你会认为我什么都没说,但正如你所说的,也许下次写信我们可以聊一些爱好之类,但这次,我们就保留些神秘吧,探索的快感同样值得享受不是吗?’ 稍稍思索过后,在心中为自己定下了笔名。 回到桌前,我继续写道: ‘我无法想象这封信如果到了别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但既然到了我这里,我自然要给它一个最好的结果,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伊利斯。’ ‘你真诚的,渡鸦’ 我并不清楚那天自己究竟在舷窗外遥望了多久的星穹,又休息得如何。我只记得第二天进入整备室的时候,我几乎是一蹦一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