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浊酒一杯敬余晖,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正月十五、古城、朱雀街。 彻夜的大雪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积下厚厚一层,看上去去棉花般柔软。除了早起支摊买早点的小贩。旁边很多店铺都还未开门,早晨还是很冷行人也就没多少。 忽然长街尽头出现七匹马,毛色油亮、步调一致。马蹄踩在街道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声音虽不大却仿似踩在人心上。那声音就像是有种魔力,立刻让街上本就不多的人站住了脚步。个个脸上布满惊恐,好像只要他们一个不小心骑在马上的人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骑在马上的人确实不一般,至少看上去就不正常。因为正常人谁会在这么冷的天还光着膀子走在寒风里? 这七个人虽然身形不一,看上去却都很壮硕。七匹马、还有七双不同的眼睛。只是没人能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的脸都用一块厚厚的布遮了起来,背后背着的刀却都是同样的。 用一个红布条绑住斜背在背后。 除了光着的上身,他们就只露出眼睛,闪着凶光的眼睛。 那仿佛不是人该有的眼睛,或许只有凶残的狼个虎才会有。 冷漠、无情。 人如果看不出他还像个人后,别人看到后就会躲的很远。现在,街上的人就已经躲的很远。片刻间,长街上就只剩下七个人,七匹马。 空旷的长街只有一处还是热闹的,那就是彻夜不眠,夜夜笙歌的醉仙楼。 其实自从它出现,它就根本没有关过门。整条街也只有它生意最好,规模最大,装修也当然最豪华。 楼高三层,第一层是往来商客、各路豪侠们吃饭饮酒之地。当然他们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商客和普通的豪侠们能来的地方。 这里是需要大把的银子,还有响当当的名字才能进的来的地方。因为这里的酒菜无论任何时候买的都比外面贵个几十倍。所以也只有有名气有钱的人才会有能力进这种地方。 第二层却就不是这些人能上得去的了。 第一层的人只要你有钱起码还能消费,在这里即使你有钱也不行。必须是有地位,德高望重之人才有资格。只要站在第二层,即使下层人再有钱,你也可以低着头去看他们。而且就算你眼神有多轻蔑?态度有多傲慢?他们也不会对你有怨恨,顶多就是心里有些不满,却从未有人敢露出不悦。 第三层几乎从未有人上去过。 现在那七个人却正站在第三层。 四扇古朴的门上精雕着很多花草,每一扇门却都不同,繁多的雕刻里最显眼的是梅兰竹菊。似乎在象征这扇门里面人的文雅。 虽是清早,门里面的灯光却好像比太阳都亮。 在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后,那门缓缓推开了一个。开门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人,黑衣黑发,面容清瘦目光犀利。 七个人跟在这人身后进了屋。 大堂很干净,红木铺的地板看上去刚打完油,很亮。两个落地大花瓶分别放在东西两角,上面分别插着刚开不久的梅花。中央是一面绣着画的屏风,画里是两个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另一个手里是一把剑。虽看不清脸,但隐约间仿佛能感受到画面里透出的杀气。 走近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幅画居然是用竹丝编成的。 那七个人跟随眼前黑衣年轻人绕过屏风继续往里。再穿过一个回廊,年轻人忽然站住,他身后跟着的人一瞬间也停下。年轻人往前再一步,而那七个人却好像一下被抽了魂,连动也不敢在动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很悠闲的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正是此刻坐在金丝楠木官帽椅上写字的人。 他写的很慢,很认真。好似根本没注意到进来的人。他的鬓角已经有白发,细风掠过窗台吹起他的头发就会发现,他只有右边鬓角这一缕是白的。他的手很干净,衣服也很干净,当然他的脸也很干净。若不是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第一眼谁都会认为他是个英俊的小伙。 风停,他的笔也停了。纸上是用瘦金体写的一句话。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笔法老练,笔锋婉转。若非多年苦练,绝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他终于把目光放在刚刚进来的这七人身上。看着他温柔地目光,那七人心里只感觉后背发凉,一串冷汗不由自耳畔落下。 他用自己温柔地目光扫视一周后,厉声道:“穷狼怎么没有回来?” 站着的七个人里,一个眼睛如老鼠般小的人嗫声道:“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的意思是?东西也没有结果了?” “是!” “能杀他的人不多。是谁?” “不确定,但那个人杀穷狼只用了一刀。” “一刀?” 那个老鼠眼回答道:“我猜可能是那个人,所以……” “你是说?他?” “对!就是鬼七刀!” 中年人道:“如果是他,确实是需要那东西。所以不怪你们,只是你们确定是他?他应该在十年前就死了。” “所以我们回来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知道现在他在哪儿?” 那老鼠眼看了一眼身后,道:“恶犬知道。” 一个目光猥琐的人上前一步,道:“没人能逃出我的鼻子,更何况我还在他们的身上留了记号。” 中年人挥挥手,道:“行,你们退下。此事要从长计议。” 那七人一瞬间如遭大赦,顷刻间已经消失。 而那个最开始开门的年轻人却留了下来。 “这传说中的黄河八恶想不到只是一群废物!”年轻人开口道。 中年人厉声道:“你最好闭嘴,我的手下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如果那人真是叶修竹他们几个还能回的来?” “怎么说?” “叶修竹如果还活着?只一刀就能杀的了穷狼,这十年间岂能默默无闻?连你都觉得他已经死了?要知道他是很骄傲的,他能忍?” 中年人皱皱眉,道:“这么说不是他?” “也不一定,也有一种可能……” 不等那年轻人开口。 中年人道:“这么说他也许只能用出一刀?” “很可能!他是在硬撑,你我都明白十年前那一战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继续道:“若真是如此,你手下这所谓的黄河八恶不是废物是什么?他们要是真敢出手你答应我的东西或许就带回来了。” 中年人沉默一会儿后,道:“吴青,有件事你要明白!” “我在听。” “没人能逃的了我的手掌,所以我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我的手下也不允许他们去。你明白了?” 吴青道:“我明白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也要提醒你。”
“请讲。” “醉仙楼即使真的能让神仙都陶醉在其中,但别忘了你只是个人。是人就得做事,否则迟早要饿死。你也明白?韩己敬。” 中年人道:“所以?” “所以你这次也必须去,我知道你的君子剑已经有十年没有再出手,而且当年你败在叶修竹手下。真想再看看你是否还有把握拔剑?” 韩己敬道:“我也很想,所以不用你cao心我的事。” 吴青道:“看来这么些年在这种地方你还没有堕落,这倒是我想不到的。可是我不放心。” “不放心?” “因为我也不做没把握的事,而且你知道有的事不能马虎,我有必要让上面的人知情。” “所以你打算走?” “不错,我还得给你找几个帮手。他们都是要找叶修竹讨债的人。” 韩己敬不屑道:“你说那些所谓正道中道貌岸然的废物?我宁愿一个人去,也不想和这几个恶心的人同行。” 吴青忽然笑了,笑的很大声,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 韩己敬道:“很好笑?” “好笑,真的好笑。你们这帮人天天都以君子自居,而且相互嫌弃。但在我看来同样恶心,你们自己却丝毫不觉得。你说好不好笑?” 韩己敬脸色有些难看,这位醉仙楼大老板此刻的样子是他手下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即使他们在他的命令下杀人越货,强抢地盘。但他们也眼见着醉仙楼日益壮大,日进千金。当然,他们自己也装满了口袋。但是老板这样难看的脸色他们若是此刻能看到,定会惊掉下巴。 吴青早已经离开,他的笑声却好似还在韩己敬耳边盘旋。轻轻将窗户开大了些,清风瞬间扑面而来,这让韩己敬清醒了许多。 打开桌角上放着的紫铜香炉,仔细填好檀香点燃。随着袅袅香烟,韩己敬心神都好似安定了不少,背靠躺在椅子上轻轻闭上眼。 “吴青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韩己敬在心里问自己。 他是在四年前找到自己,帮他建立醉仙楼,替他出谋划策,排除异己。短短四年里就已经让自己独霸一方,逍遥自在。 可是韩己敬始终看不清这个年轻人是为了什么?他说为了让人看的起,但他本身已经很优秀。韩己敬知道吴青背后有人,只是他从未问过吴青。 “他背后会是谁呢?”韩己敬默默问自己。 “崆峒、少林、还是峨眉?”韩己敬不确定,他确定的这些正道门派里的人绝对和吴青这个年轻人脱不了干系。因为吴青口中向叶修竹讨债的人里绝对有这些门派的人。 夜已深、无月。 古城一条偏僻小巷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在黑夜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形如鬼魅。黑衣黑发的他就如同一只行走在夜色里悄无声息的黑猫。 是吴青。 只见他又穿过几个深巷,转身闪进一个密林。只片刻功夫他又如鬼魅般消失在黑夜里,直至完全不见。 清风缓缓掠起树影,几片残叶起落刚好盖住一张面具。风静止后,一瞬间仿佛又归顺平静。 好一会儿后,一个黑影慢慢在树林不远处浮现。看不清脸,那人望着吴青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三爷说的一点没错,他果然很是谨慎。” 他拾起那张已经被落叶掩埋的面具后忽然又和黑夜溶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