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挖坑你得跳
第二十三章挖坑你得跳 叶护露出恍然的神情,哈哈一笑,“是啊,是啊,高帅征小勃律灭竭师国,若换一能征惯战的将军也未必不能完成,只是可能没有高帅出马这样精彩而已。不过放在当下看来,高帅走的这一步,意味深长啊。” 炽俟不阴不阳地问道,“叶护,何以见得?” 马璘眼皮一撩,有意无意地看了炽俟一眼。 “若放在当时,还真不好说高帅有什么意图。当然大部分人可能会认为高帅阻断了吐蕃人从东南进入安西的通道,实际上这只是高帅征小勃律达到的目的之一。” 现在连马璘也来了兴趣,抬眼盯着叶护,叶护以微笑回应。 “高帅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兜河中地区的底。河中再往南去就可与小勃律对接,不管是吐蕃人联系大食人,还是大食人想与吐蕃合谋,也得先过得去小勃律啊。这样的事情以前就曾发生过的。” 岑参微笑,不置可否,看神态更像听一个说书人讲故事。 “如若没有后来的事情,高帅的这一步也算不得什么。”言至此,叶护不由得又长叹一声,“高帅伐石国堪称经典之作啊,也直接促成了今天之势,厉害啊厉害。” 马璘不禁露出了思索之色,而岑参,瞳仁收紧,手按上颌下短髯。大帐内的人大部分还懵然不懂,眼神中的不解扩展到神色上。 叶护看看自己的这些头人们,心中不由得暗叹。 踏实力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珠子,直至眼珠子发木也没琢磨出什么味来,懵懂如孩子,开口问道,“叶护,哪里厉害了?” 大帐内的很多人一听踏实力问出这句话,他自己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把期待的目光又聚向叶护。 叶护微微一笑,看向岑参,“叶护也只是刚刚悟得,若不是岑掌书记的话,叶护也还在莽莽草原上踽踽独行呢。哈哈,” 岑参一笑,“叶护心思敏捷,哪里还须某来点醒。某也很好奇呢。”叶护一摆手,“岑掌书记还是太谦虚了啊。”话头一转,肃然道,“对高帅为人,叶护未能亲睹风采,只看高帅以大都护驻跸安西以来,一举拿下困扰安西多年的小勃律,足可看出高帅胸中锦绣万千,高瞻远瞩。起始,叶护对高帅伐石国时的拖泥带水,心中也是困惑不已。现在终于明白了。高帅哪里是征伐石国,分明是放饵诱鱼上钓嘛。饵就是石国,那鱼嘛,哈哈,大食人还以为有机可乘,想借此把石国纳入他的范围之内。孰不知,这一切都是高帅布的局,放的饵呀。更绝的是高帅攻下石国之后,还做了四件事。这四件事一做,大食人想做壁上观而不可能了。大食人不想来也得来了,除非他想把这几年吞掉的河中也吐出来,然后乖乖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现在连岑参也不得不振起精神想知道叶护所说的四件事到底是什么了,同时对叶护此人有了新的认识。 马璘第一次从心里收起对葛逻禄人的轻视之心,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葛逻禄的首领。 立在帐门处的多弥干,寻思良久,忽然说道,“其中一件就是有意放走王子了。叶护,是不是啊?” 岑参、马璘一齐看向多弥干,多弥干反而不自信起来,求助的目光投向叶护。叶护轻轻点头,“多弥干说的不错,叶护认为高帅所做的四件事中其中之一就是明逃暗纵。” 在座头人们纷纷点头,炽俟思索着说道,“比起小勃律竭师国来,石国地势平坦,高帅又是有备而来,兵力超出不是一点两点,竟然还走漏了一个王子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当时还以为这个王子机警,现在看来确实是高帅有意为之了。叶护,我可能想到了第二件事,” 炽俟说着环视了周围一眼,大帐内的目光自然向他聚焦过来,炽俟心中自得起来,学着叶护的样子,沉吟道,“高帅掳走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对副王伊捺吐屯屈却善加安抚。而以前石国的王都是伊捺印吐屯屈一系主政,那俱车鼻施是近几年上位的,伊捺吐屯屈只得退居副王位置。逃走的王子恰恰正是那俱车鼻施的一个儿子,哈哈,若说不是明逃暗纵,打死我也不会信的了。” 叶护声音低缓,“诸位,可知后来上位的那俱车鼻施的来历。据说大食人在这中间起了不小的作用。高帅只所以只抓那俱车鼻施而放过副王伊捺吐屯屈,就是想逼大食人出手。若大食人能忍得下这口气,高帅的一番心血也就白费了,为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所以王子就必须出逃。这个王子为了救出他的老子,在昭武九地煽风点火,以悲情博取昭武九姓的同情。而这些地方现在基本上都在大食人的控制之下。若大食人不闻不问,他面对的就是离心离德,最后就是分崩离析,几年经营下来的昭武之地就要易主了。高帅给大食人挖了个坑,大食人是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更重要的是大食人若想保住河中,还必须集结重兵在石国寻求与高帅一决高下,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高帅吞下石国,那么河中地区就被高帅南北夹击包了饺子了。哈哈,高帅这一手玩得漂亮,运筹帷幄,玩弄大食人于股掌之中。” 大帐内的葛逻禄头人们听到这里,眼神亮了起来,同时心中怵然一惊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滋味。若高帅真的如叶护分析的这样,那么他们还有机会吗。 叶护一扫大帐内的各人神情,似若无睹,继续说道,“同时,为了骄敌之心,高帅还做了第三件事。” 言至此,叶护再次扫了大帐一眼,在马璘处多停留了一瞬,“马将军,可否为大家指点一下高帅所做的第三件事。” 马璘虎目贲张,粗眉立起,刹那间恢复原状,嘴角上翘,悠然道,“某正听叶护的入微分析入神,意犹未尽,怎可掠人之美,某也想知道高帅在叶护心中的位置呢。哈哈,” 叶护掌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淡然一笑,“叶护,那就献丑了。若说高帅做的第三件事可也够狠的了,叶护姑且称之为自污以骄敌。攻打石国后,高帅尽得石国财帛金珠宝石,车载斗量,招摇过市。石国处丝绸之路,富甲西方。可想当时运送财宝的阵势是多么庞大。” 部族头人们听叶护说出的第三件事竟然是运走石国的财货,神色中大不以为然。 叶护一笑,“掠财货,夺人口,这是草原规矩,本没有好惊奇的。只是高帅征小勃律时可有此例灭竭师国时可曾发生?见微知著,叶护才觉得高帅在石国所为必不是眼中所见这么简单,联系前后的事情,叶护才大胆认为这正是高帅所行的第三件事,污己以骄敌。” 踏实力沉吟着道,“高帅抓走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拔掉大食人的钉子;故意放走那俱车鼻施的一个儿子,让大食人左右为难却又不得不选择夺回石国之策;高帅高调运走石国的财货珠宝,给大食人以贪财好利的印象,让大食人去掉戒心,一心一意地往高帅挖好的坑里跳。确实,看似一次正常的军事行动,高帅却已经预伏了这么多的暗线。也就是说一年前高帅就在谋划这次战役了。叶护对高帅的神人之论,踏实力服了。” 坐在踏实力上首的炽俟见踏实力梳理叶护的观点,得到了大帐内的人的认可,肚子里的一股火就涌了上来,鼻端轻哼一声,说道,“踏实力,叶护还有第四件事呢,你若能猜出来,我炽俟就服了你。” 踏实力侧转头去,一张大脸把炽俟不算小的脑袋衬得只有拳头大小了,眯眼一笑,“踏实力可没有叶护缜密的心思,正要请叶护揭开第四件事的谜底呢。若炽俟头人能替叶护讲出来,我也服了你。” “你?” 踏实力把头归位,不再看炽俟发胀的脸。 岑参以方巾拭拭嘴角的油渍,双眸似乎只关注刚送上来的胡饼,“这胡饼风味俱佳,若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叶护,某抖胆猜猜第四件事,如若不中,再请叶护赐教。” 叶护摆摆手,“嗳,岑掌书记,叶护正要恭聆掌书记高见,何必过谦?” 岑参手抚短髯,两眼微眯,徐徐道,“某以己度人,顺着叶护的思路推演一番,叶护所说四件事,皆以高帅约战大食人为归依。那么高帅在攻打石国时不担心大食人横插一手吗?” 叶护微微点头,“岑掌书记所言不差,此正可看出高帅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的高明策略。叶护就恭聆岑掌书记为我们解疑释惑了。” 岑参续说道,“为防备大食人突然介入这一不测因素,高帅出征前打出石国‘无蕃臣礼’的旗号,封住了石国人向外求援的通道。若石国人真要向大食人求援,就坐实了他暗通外人欲谋叛唐的罪名,而这个罪名是石国当时不能背也背不起的。所以石国人如何对待高帅的出兵,他们内部必然会有一番争执权衡。时机稍纵即逝,石国人失去的时机,正是高帅要争取的,时机易位,结局就这么预定了。” 炽俟一脸的不以为然,“岑掌书记,这么说来另外一种可能也不是不能发生的了?若石国人坚决地向外求援,高帅是迎难而上,还是暂作退避再寻战机呢?” 叶护瞪了炽俟一眼,“炽俟,你说的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吗,不要乱说。” “叶护,岑掌书记,非是炽俟乱说,高帅只所以打出无蕃臣礼的旗号,目的不就是想让石国人在求不求援的选择上只选择不求援这一选项吗?但这毕竟是高帅的一个策略,石国人未必就一定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如若石国人走了另一条路,高帅的这次行动就变成了冒险,甚至,甚至是赌博了。” “炽俟!”叶护听到炽俟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出言斥责。 岑参哈哈一笑,“炽俟头人问得好。某先不回答炽俟头人的问题,某想问一个问题,若炽俟头人所说的情况出现了,谁会救援?” 岑参话一出,整个大帐里突然变得如同空气被抽走,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对骑墙派来说更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东西南北风,下一刻谁能确定刮的是什么风?即使是那些葛逻禄人不放在眼里的小部落,在实施攻击之前,也要先看看背后有没有站个大个子。除非能保证一个不剩的全屠。 岑参再一笑,悠悠地吐出另一个问题,“既然各位头人不好确定谁能去救援石国,那么某请教各位另一个问题。” 头人们一听岑参不再问站队的问题,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神态轻松地倾耳侧听岑参的另一个问题。 “若有救援石国的军队,这支军队跟谁作战呢?” “嗤---,哈,”人群里爆出想憋住却不得的爆破音,似乎岑参问了一个天底下最愚蠢的问题。 岑参不以为忤,反而很慈祥地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在座诸人的面目表情。 “嗤--,这还用问吗,既然援救石国,谁打石国就打谁呗。”炽俟撇扯着嘴,对回答这样一个白痴的问题很不屑。 “炽俟头人,是谁打石国呢?”岑参的语气很轻柔。 “高帅啊。”炽俟很不耐烦。 “炽俟,别说了。”叶护出言制止炽俟,这样的脸叶护不想再丢下去。 叶护盯着岑参看了好一会儿,缓出一口气,说道,“高帅高明,一个无蕃臣礼就把所有想援救石国的人挡住了,除非那些不长脑或者嫌命长的人。” 岑参哈哈一笑,“高帅固然高明,若没有背后的大唐,高帅纵然智计百出,又哪里有力量实施呢?” 叶护与岑参对视一眼,仰天大笑。 炽俟很郁闷,耳朵却没闲着,当听到岑叁口中吐出“若没有背后的大唐”一句时,脑中轰然一震,“啊!原来是这样。无蕃臣礼,无蕃臣礼,核心在臣这个字上啊,高仙芝是代君伐石国。谁去援救石国,就是与唐皇作对,与大唐为敌。我的哪天呀!玄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