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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雪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直到清晨才堪堪停住。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在惨白的天空上掠过,孤独得好像遗世的隐者。直升机内坐了四个人,除了一个驾驶员以外,便是一男二女,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但是气氛却冰冷地可怕,仿佛窗外极低温的空气也透过玻璃窗冻结了所有人说话的欲望。他们彼此看着彼此,从对方的瞳孔中读出淡漠的情绪来,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先生,到了。”驾驶员悬停在半空中,下面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周围被铁丝网紧紧围住,通身则被涂上雪白的颜色。

    他cao纵着直升机缓缓下落,降落在建筑正前方一块空地上。在他感觉到接触陆地那一刻的安稳时,原本紧闭着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来。

    “你在这里等一个小时。”男人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便走下飞机。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但是很快又收回目光,低着头默默跟在男人身后。

    “任先生。任夫人。任小姐。我是这里的主治医师林远溪。”为首的女人微微躬了躬身,礼仪做得十足。她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面容忧郁,但是在那一条条纵横的皱纹中,又几乎延伸出一种近于坚毅的气质来。

    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悲喜来,眼神很平静。她看向男人,问道:“任先生,您是想先去看看令公子吗?”

    “他情况不太好吗?”任之行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林医生和她身后的护士,转头对着妻子说道,“你和琉璃先去大厅等我。”

    “好。”任夫人没有问为什么,温温柔柔地应下。任琉璃则轻微地抽动了下嘴角,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身子往母亲那儿稍微靠了靠,白净的脸上像是下满了雪。

    这让林医生忍不住投去了惊疑的一瞥,在当前的时代,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在丈夫面前会如此听话——即便面临的是自己儿子的身心健康,也可以抵抗住一个母亲的本能。

    “你们带着任夫人和任小姐去大厅。”林医生回头吩咐了一句,在看到男人已经迈出脚步后,连忙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道:“令公子现在状况还正常。”

    “可以交流吗?”任之行眼神闪烁了一下,“之前的记忆有没有恢复?”

    “交流可以,但似乎还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现在他愿意开口说话,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林医生迟疑了几秒钟,小声道:“但是他好像把自己当作了另一个人。”

    “你电话里和我说过,听这个症状像是人格分裂?”

    “应该不是。”林医生来到一间病房前,掏出钥匙去打开房门,“您自己看看吧。”

    林医生退后一步,请任之行进去,她思索了一瞬,最后还是闪身到了门外,在临走时轻轻将门掩上。

    病房内很干净,到处都是洁白的颜色,纯净地让人的心灵一下子都安静起来。在窗前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偏着头看景色,只露出半张白玉似的侧脸。

    他的手交叉叠在腿上,手腕上拷着一对莹白的玉镯,上面刻满了繁复的图纹,正散发着灼灼的光芒。

    任远听到声音,从窗户上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目光冷漠地看着自己。他的脑袋突地一疼,一股支离破碎的记忆莫名冲刷而来,一下子将他的意识撞得模糊。

    任之行,共和国海上直辖市大检察官,娶杰利有限公司董事长之女为妻,育有一子一女……

    他是任远的父亲,确切地说,是原本这具身体主人的父亲。

    任远并不觉得欢喜,甚至感觉到内心深处还残留着的原主的精神流露出厌恶、恐惧的情绪来,仿佛见到噬人的巨兽。

    “记得我是谁吗?”任之行也在打量着这个他已经三年没见的儿子,窗前单薄的身影与他记忆中那个冷静自持的少年重合,他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爸。”任远转过身来,微微颔首,态度显得很冷淡。原主疯了三年,留给他的记忆实在太少,所幸任之行看起来也不像是特别会关注儿子的人,要不然这三年里也不会一次都不来看过。

    “能记起来多少?”任之行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他站在距离任远三米远的地方,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任远手上的那一对玉镯,幽深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凝重来。

    “记不得多少了。”

    “什么时候清醒的。”

    “很突然。”任远抬了抬眼,“大概是睡了一觉。”

    任之行沉默了,他一向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更擅长如何表露自己的情绪。在来之前,他已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的儿子,在恢复清醒以后,见到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想过任远痛哭流涕的样子,也想过任远麻木枯槁的样子,但是他绝没有想到任远会以这样一种冷淡又理智的方式迎接自己的父亲。

    虽说他以前性格就这样冷淡,可是他疯了三年呀……

    任之行掩饰住眼神中的疑虑,原本紧绷着的身躯也慢慢放松下来,他坐到床上,继续问道:“我听说你总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怎么回事,和我讲讲?”

    “三年以来,恍若一场大梦。梦醒之后总是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于是有些混乱。”任远的眼皮抽动了一下,身体内不属于他的灵力猛然躁动,在将要喷薄而出时,手腕上的玉镯突然绽放出细微的光华,硬生生将这股力量锁住。

    这不是任远的力量,这是属于原主的力量,即使同名同姓,现如今又占据了他的身躯,任远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如臂使指。

    毕竟原本的任远,只是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罢了。

    这股力量总是偶尔暴动,每一次暴动都会引来思绪的混乱,一大堆的记忆纷至沓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随着时间变长,任远对这副躯体的掌控日渐加深,灵力暴动的事情也愈来愈少。

    任远尝试接触外界的信息,在得知自己并没有离开原本生活的世界后更是一阵狂喜。他不止一次策划过逃离这间小小囚牢,却在轻易的失败面前揭开了原主身上潜藏秘密的冰山一角。

    少年英才,天赋异禀,一朝疯癫,被困医院……

    看管原主的人手之多远远超出任远的预料,其中甚至包括几个凶猛妖族。在无法使用灵力的状况下,妖族的体魄远远胜于人族,可是原主如此体弱,又有锁灵玉镯在身,医院未免太过小心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任之行的眼神中就多了些复杂。

    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在这样的事情中又能扮演什么角色呢?

    “三天前,第六人民医院,出现了一起恶性事件。”任之行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叠报纸,在现在的年代,电子媒体大行其道,已经很少有人会看报纸了。也只有任远这种近乎被软禁的人,才会搜罗报纸来看。

    这一点医院倒是没有阻止,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血月降临,妖族秘术覆盖整座医院,两位顶尖妖族于大厅内展开斗法,不过最后只死了一个人。”

    任之行扬了扬报纸,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件事情很诡异。”

    “两大顶尖妖族在医院斗法,本身就是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任远皱了皱眉,他不知道任之行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任之行是原主的父亲,但是他所表露出来的对儿子的情感中夹杂了太多亲情之外的东西,如猜忌,如警示,如提防。任远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分一毫的舔犊之情,好像被关在精神病院足足三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另一个陌生人。

    “你清醒之后居然第一时间是关注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外界的状况。”任远回答道,“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不是吗?”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但是任之行明显吃这一套。在看到任远不虞的脸色后,他的表情反而温和下来。

    “好吧,你当初没生病的时候,我记得你对妖族感情冷漠。突然找了这么多的关于妖族的资讯,与以前不同了。”

    “不过你以前一直都很冷漠,不论对谁。看到你对某个事物感兴趣,我还很欣慰。”

    明亮的病房里,任之行的声音像是冬日的寒风,他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任远和他身后的望冬山。

    “如果你想起来什么,一定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