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机不可失
沈少卿此时才深切地意识到,现在的沈家,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 见季宣怀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对泥鳅的恐惧,也跳进了水渠里,对一脸不解的季宣怀说道:“别为难了,先回去做饭吧。” “你先等等,我再想想办法,束修我倒是听里正说过,一个人一百文钱?”季宣怀闻言挖了一锹泥,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和沈母在时的花销相比,一百文钱实在不算什么,可现在,若是再能从家里多搜出一文钱来,都能让他高兴的像是发现了金子一般,所以他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嗯。”稍微迟疑了一下,沈少卿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点了点头道,“其实先生教的那些我都能看懂,我自己先在家里读,等日子好了再去也是一样的,不急于这一时,你不用那么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你先上去吧,我再挖一些就回去。”季宣怀勉强应付道,说完便低头挖了起来,倒像是真的不在意了一般。 “你只管挖,我来捡。”见又有几条泥鳅被挖了出来,不等季宣怀停下来去捡,沈少卿便先一步伸出手去,边对着那些使劲扭动的泥鳅比划着,边强装镇静地说道。 “你?”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简直和前一刻判若两人,季宣怀停下动作,一脸惊讶地问道,甚至还有一丝不安,虽然现在的沈少卿好相处了许多,可一个人怎么能变的这么快呢? “它们再怎么吓人,也总比饿死好。”沈少卿抬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虽然语气颇为放松,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认真,“以前,除了读书,娘什么都不让我管,可是现在,要是我再拈轻怕重,别说读书,根本连活着都不配。” 说完那些话,为了证明他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终于伸手朝着一条泥鳅抓去,可接连试了几次,也没有抓到一条,反而粘了一手的粘液,湿滑湿滑的,还带着灰黑色的淤泥,看上去既十分恶心。 “还是我来吧,家里的活也不多,有我就够了,你安心读书便是。娘不是说了,等你以后做官有了钱,都拿来给我买地,我又不吃亏。”见他徒劳地折腾了半天,季宣怀终于将缺钱的事抛到一边,边动手去捡,边劝说道。看着一向干净的他这么狼狈,总让他觉得不忍心。 “连这点忙都帮不上,你还能指望我什么呢?”沈少卿一脸苦笑的自嘲道,说完便依照季宣怀先前跟他说的,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一条卷成一团的泥鳅,任它在手心里扭动挣扎,面不改色地往木盆里扔去。 “你……真厉害,说不害怕就不害怕了。”见他毫不迟疑地又捧起一条,专注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先前被吓的煞白的痕迹,季宣怀由衷地感叹道。 “再怎么害怕,娘不也是说走就走了,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你以前说的很对,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沈少卿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答应了娘要好好照顾你,绝不会丢下你!”听沈少卿说要靠自己,季宣怀忍不住提醒他道。他以前总觉得沈少卿有些呆,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现在才知道,只是没有被逼到一定程度而已,这种想法让他一下子振奋起来,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兄弟在,还有什么困难能吓的倒他们? “嗯,以后就靠着你了!”沈少卿捡完最后一条泥鳅之后,抬头看着他,很是真诚地说道。 “咳咳,就挖这么多吧,再不回去就晚了。”见对方看出了他的心思,季宣怀既高兴又有些难为情地转移话题道。 水渠还是那么高,沈少卿还是那么无奈。尽管他很想靠自己爬上去,可试了几次,都是还没有爬到一半就掉了下去,由于紧张,再加上用力过度,手脚很快便没了力气,最终还是被季宣怀拉了上来。 等回到家里之后,季宣怀才认识到沈少卿的固执,无论他做什么都想帮点忙,可即便这些事情看上去十分简单,也不是说做就能做得好的。 他杀泥鳅,沈少卿就坚持在一边洗,然而直到他全部杀完,盛放洗过的泥鳅的木盆里却仍然空无一物,不是他洗的太过仔细,而是泥鳅不停地从他手上滑下来,虽然他没有完整的洗好一条,可季宣怀一点都不怀疑,盆里的所有泥鳅几乎都被他摸了一遍。 他去做饭,沈少卿就坚持帮他烧火,燧石把他的手都磨红了,也没把火点起来,等季宣怀生了火,让他帮忙照看时,却连整个厨房都差点烧了起来。 “你……还是先出去歇歇吧,你要是真想学,我以后慢慢再教你。”看着被水泼的*的柴禾,季宣怀尽力委婉地劝说道,要是再让他帮下去,午饭都变成晚饭了。 通过这件事,他也总算知道他们母子哪里相像了,都是只会吃不会做,甚至还和厨房有仇! “嗯,给你添乱了。”沈少卿赧颜道。 看着他进了堂屋,季宣怀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去柴房搂了一些干树枝,重新生起火来。 既要忙着锅前,又要照顾好灶下,虽然一个人忙碌了一些,没有了沈少卿的干扰,他不仅进行的有条不紊,而且十分投入、乐在其中。 泥鳅既适合煮汤,也适合爆炒,而前者无疑更适合补身子。 季宣怀原本想像以往那般,将泥鳅先放进锅里煎至金黄,然后加水、姜片、盐,用大火煮开后,再用小火慢煮,半个时辰之后,泥鳅就会变的rou质酥烂,但由于火候控制的好,外形依然完整,最后往奶白色的汤中撒入一把葱花,金黄色的泥鳅,奶白色的汤,嫩绿的葱花,不仅赏心悦目,而且香气扑鼻,鲜美异常,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可他最后却改了主意,那样做出来的汤虽然香浓,但正由于浓厚,而且事先用热油煎过,使得口味一向清淡的沈少卿觉得腻,喝的并不多。 他想了想,只往锅里倒了些水,准备先把泥鳅用水焯一遍,既可以去掉表面的粘液,又能去掉土腥味。由于泥鳅的rou质细嫩,用滚水会烫掉皮,水温不够又达不到效果,所以控制水的热度是极为关键的。 焯好之后,重新换上干净的水,待水烧开后放入泥鳅、姜片、适量的盐,大火急煮片刻便转入小火,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取两个鸡蛋,搅拌均匀后倒入,形成黄白相间的蛋花,再撒上一些葱花。蛋花、葱花与背部青黑,腹部黄白的泥鳅相衬,同样相得益彰,最为重要的是,这样做出来的汤清澈见底,鲜而不腻,就连rou质也更加滑嫩,更能突显出泥鳅本身特有的鲜美。 尝了一口做好的汤,季宣怀满意地翘起嘴角,虽然是一时兴起做出来的,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能够凭着自己的想法做出美味的吃食,让他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满足。 做饭对于他来说,绝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更是一种乐趣和享受,将各色食材变成美味佳肴,他不仅喜欢这种挑战,似乎也有一些天赋。就好比这份泥鳅蛋花清汤,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完全是根据沈母教他的菜谱,触类旁通琢磨出来的。 更为重要的是,他有耐性,肯钻研,同样一份泥鳅汤,只要按着方法来,都不会做的难以下咽,但是能美味到什么程度,却是因人而异的。像是沈母,做出的勉强可以入口;村里那些整日里围着灶台转的妇人,由于事多心急,并不愿花太多功夫,只是为了果腹而已;而季宣怀则追求突破与完美,他会仔细控制焯水时的水温,以保持泥鳅的完整,会为了避免汤汁浑浊寡淡,用小火耐心煨煮上小半个时辰。 珍惜和认真对待每一份食材,做出最好的菜肴,是他做饭时唯一的想法。 做饭可以让他暂时抛开一切烦恼,却不能帮他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看着胃口大开,接连喝了两碗汤的沈少卿,在获得满足感的同时,让他不由又为以后的生计发起愁来。 越到冬天,能吃的东西越少,更不用说能换来钱的了,沈少卿身体这么弱,要是再伤个风什么的,就是不去学堂,什么都不买,最后两亩地怕是也难以保住了,可没了地,靠什么吃饭呢?接着卖房子、乞讨? 难道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便又要回到无家可归的那一刻,还多了一个沈少卿? 买麦种,交束修,赶巧都在这几天,还都拖延不得。季宣怀看着手中被数过无数次的钱,不由自主地又数了一遍,十八文,既没有少,更不可能多。钱,怎么才能赚到钱呢? 头都想疼了,还是一点办法没有,季宣怀收起手中的钱,打起精神来,和沈少卿交待了一句,便往里正的家里走去。 那群鸡鸭还是早些卖了的好,急着用钱不说,养着也是浪费粮食,只是思来想去,还要请里正跟他一起去才妥当,谁知道镇里人会不会看他是个孩子,就随便压价呢。 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开口的他,还没走到里正家门口,隔着一户人家,便听到里正家里气冲冲地骂着:“杨老三那个眼皮子往上翻的货,明明早就答应了我们家,礼也收了,到了这节骨眼上又反悔,不就是会个娘们的手艺么,我明个非要去他家看看,张大户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