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雨落荒村
白莯短暂的人生里去过的地方不多,要说最过熟悉的那必然是家乡风车市了,那里封存着他的过去,他的童年,少年甚至一部分青年时光,其次便是沧澜市了,他在那儿度过了快乐的三年。 至于荆玉市,只能说是知道,但很难说是熟悉,因而当遇上参考地图也无法找到的地区时,白莯便彻底没法子了。 但好在有作为荆玉市异事处前工作人员的棉清河同行,无论多么刁钻的地点,在棉清河的心里,都如同家中的摆饰一般。他的双足曾踏遍荆玉市的每一寸土地,所以他了解,他知道,而这也是一个城市的异事处干员所该具备的素质。 “照片里的村子,就是这儿了。”棉清河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两把雨伞,递了一把给身旁的白莯。 破败的村落在二人面前呈现,难言的荒凉感从眼前的建筑中不断涌出。 撑起伞,白莯走过了一扇年久失修甚至难以称之为门的木头造物。踏足村子的一瞬间,白莯便在湿润的空气里嗅见了一抹极淡的,还未被雨水完全洗去的火石的气息。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淡淡的红褐色,与村外的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莯心中了然,没有找错地方。 雨落在白莯撑着的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走过泥泞的村道,道路两旁的破旧屋子里闪烁着无声的灯火。 “要问问吗?”棉清河指了指紧锁的漏风木门,问道。 白莯看着漆黑雨幕中死寂的村子,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前面还有路吗?” 棉清河思索了片刻,说道:“还有,是些比这儿还荒凉的村子,不过也都还有人住。” 白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搬走?” 棉清河苦涩地笑了一声,说道:“谁知道呢?大抵各自有着各自的缘由吧,或许是根,或许是念,也或许是些其它的什么。沧澜市没有这样的地方吗?” 白莯想了想,回道:“也有。大概各个地方都会有的吧。” 棉清河与白莯交谈着,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出了那方破败荒凉的小村。走出去的时候,棉清河还回头望了一眼,而后唏嘘道:“真希望有一天这样的地方会彻底消失。” 白莯则说道:“或许更该希望那村子里的人们有一天能够大大方方,心甘情愿地走出来,走出那方破落。” 漆黑的雨几乎要将白莯与棉清河身后的荒败小村压垮,待二人走远后,紧锁的门开了,屋内的光漏了出来,但照不见彼此的脸,村里的人们便隔着厚厚的雨幕,在黑暗中攀谈起来。 先是一声凝重的叹息,而后又是一声苍老的嗟叹:“那两个孩子这么坏的天怎么还在外面乱跑?” “是啊,看他们要去的方向,那里可是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在啊!” “这些该死的超凡人!害得人都不敢出门!” “……所以,大家为什么刚才不开门提醒他们呢?” 一声疑问打断了村人们的长吁短叹,他们齐齐地望向了疑问声的源头,双目瞪地滚圆,鼻息变得粗重起来。 那疑问声的主人似是被着突然的沉寂吓到了,他掩住了门,只留下一缕微弱的光照在外面。 最终还是那道苍老的声音开口,结束了这短暂的谈话,他说,他叹:“我们提醒他们,可谁来提醒我们呢?谁的命不是命呢?” …… 白莯与棉清河走得很快,待走出村子后,他们便不再克制,加快了进程,所以下一个小村很快便在二人眼前呈现。 还未走进小村,白莯便在风雨中闻见了火石的气味,比之前的那个村子里残余的要浓烈的多。 伴随令人不悦的气味一同飘来的,还有哀嚎之声。 足以击穿人心的悲鸣声,凛冽的风雨也遮掩不住的痛哭声。 沉默着,撑着伞,白莯与棉清河并肩走进了连村门都没有的村子里。 低下头,是红褐色的泥土,抬起头,是雨中悲泣的人。走近了些,看得更为真切了点,几个消瘦的村人跪在一块粗糙的石碑前,他们中有的张大了嘴,眼中流出泪来,喉咙里发出声来;有的则流干了泪水,双眼死寂,连带着他周身的空气都静悄悄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超凡人为什么啊?我的孩子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啊?”
棉清河埋下了头,不敢去看那悲号的妇人。他心中明明知道,他明明清楚这些罪孽不是他们造成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逃走。 他没有勇气站到那石碑前,大声地告诉跪着的那些人,这件事情与我们无关。 真实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进退两难,也有太多的说不清,辨不明,结果,真相,有时候它们都不重要。 比如对那儿的那个妇人,她更在意的是失去了她最亲爱的孩子,她血rou相连的至亲,而非其他。 “走吧,去下一个村子,快一点,再快一点,至少,至少……”白莯强作镇定地说道。 至少?至少什么呢? 棉清河赶上了白莯的步伐,他在想,白莯至少的后面想要说些什么,他大概能够猜出来,可是若真是那般…… 那样的至少,也足够残忍了。 棉清河逃也似地远离了,这一次,他不敢回头去多看一眼。 脚下的路软绵绵的,一夜的大雨冲洗,将干燥坚硬的黄黑土地变作了软滑湿润的泥泞小道。 “刚才的那个村子里有一棵树。”白莯忽然开口说道。 棉清河愣了一下,回道:“我没注意看。” 白莯垂下了眸,低声道:“树上吊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被火石贯穿的尸体。” 棉清河明白了。 但白莯还在说:“火石是他们打进去的,但吊着的绳索不是他们的。” 白莯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那是一棵会结果子的树,我在他们漏雨的房前看到了装着几个果子的破箩筐,每家每户都有。那果子是刚摘下来的,其中有一筐里有一枚果子只咬了一口。” 棉清河撑伞的手抖了抖,几丝冷雨落到了他的眼中,变得温热,他张了张嘴,哑声道:“我们究竟在和什么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