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部分的真相
和璞庄园,暗室。 “什么?”苏言望着镜中的自己,问道。 “嘻嘻。那个啦,那个。”镜中再度传来笑声,但很快笑声掩去,变作了一声惊叫:“怎么会?” 苏言被镜中的尖叫声刺痛了双耳,他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嘘。”镜里响起了低低的嘘声,“好看的哥哥,不要出声。看着就好。” 随着镜中之声的落下,苏言面前的镜面上浮现出了画面。 瓢泊的大雨,被黑暗掩藏的喷水池,以及从暗色的世界里逐渐走近的人。 陆明玉,福凌。 这一次,陆明玉没有小心翼翼地跟在福凌的身后,而是与之并肩而行。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轻轻地叩开了府邸的大门,然后向着堂心熊熊燃烧着的炉火说道: “我回来了。” 姜子苇是第一个发现陆明玉的,他当然认得陆明玉,认得这个将他们逼至绝路的儒雅青年。 飞奔到门口,屋外的冷雨被风卷入堂厅,打在姜子苇的苍老的面颊上,让他清醒了许多。 几乎是未经思考的,姜子苇将屋内的孩子们以及高霜旗护在了身后,并牢牢地盯着陆明玉说道:“小高,带孩子们上去。” 高霜旗知道,所以她没有浪费时间多问一句,而是拥着小萝卜头们上了二楼,将他们一个个地安置好。 陆明玉平静地看着眼前有些老套但动人的戏码,亦淡然地看着姜子苇,待所有的孩子们都离开后,他开口道:“姜子苇,或许我该称呼您为前辈,或者家人。” 姜子苇冷笑了声:“我可不记得有你这样的后辈,也不记得有你这样的家人。” 对于姜子苇冷淡的态度,陆明玉并不恼怒,他突然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那封请柬您还带在身上吗?同为受邀之人,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与您一同出席福凌先生将要举办的展会。” “请柬?”姜子苇想起了那封被他钉穿的信,此刻它确实还躺在自己的怀中,但姜子苇不明白陆明玉为什么会问这个。 他只知道,眼下,目前,很有可能便是他的结局了。 他希望这个结局光辉灿烂,但很可惜,他明白结果多半不会遂他的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既然你找到了这儿,一战而已,何必多言?”姜子苇不愿再与陆明玉多费口舌,他鼓足全身的气力,朝陆明玉挥出了一棍。 强劲的气将屋外飘飞而进的雨倒吹了回去,棍影弥天,气势如虹。 陆明玉有些慨叹地望着杀向他的招式,复而看向姜子苇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 但他没有去闪那杀招,也没有出手去格挡。 他就那般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气势惊人的漫天棍影落在他的眼前。 而后,化作虚空中的灵气烟花。 “看来您做好选择了。”陆明玉转了半个身子,漆黑的眼眸盯着福凌那半张藏在阴影中的面庞,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润的弧度,说道:“父亲。” 父亲?! 坐在镜前的苏言心底一阵闷雷轰鸣,震地他有些头晕目眩。 “您与在下,我们要阻止陆明玉。” “您的敌人愈想得到什么,那便愈发不要让其得到。” 福凌在和庙中对他所说的话苏言在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的神情苏言也未曾忘记,虽是有些缥缈的微笑,但苏言能够感受地到其中的真诚。 苏言是相信福凌的,一直相信着。 云端大厦的那个夜晚,福凌没有在吴叁柒面前拆穿他们;银迹实验室里,福凌为他打掩护,帮助他救出了那些超能者与修行者;和庙之中,福凌数次告诉他和白莯重要的信息。 往昔种种,与苏言心中的感觉,使得他一直相信着,相信着镜中这个奇怪的,可疑的中年男人。 可是? 可是…… 苏言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压下了澎湃混乱的思绪,接着看了下去。 “父亲?”姜子苇疑惑地将视线从陆明玉身上挪开,转而投向了福凌,谁知这一投,让姜子苇彻底失却了方寸。 “父亲。”姜子苇的声音在颤抖,但苏言听地很清楚,那是一个肯定句,没有丝毫疑问的肯定句式。 “不,不可能。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姜子苇死死地看着福凌那张面庞,想从中看出一些破绽,可他将双眼看出了泪,也未能从那之上找出一点点和记忆中不同的地方。 “衰兰送客咸阳道。”姜子苇开口道,语气中残留着最后的希冀。 “天若有情天亦老。”福凌微笑着接道,随即从阴影里走出,走到炉火的光芒里,看着姜子苇道:“好久不见,子苇,你竟已经如此苍老了。” “咚。” 姜子苇的拐杖从手中应声滑落,老朽的躯体失却了那杖的助力险些跌倒在地。
福凌弯腰拾起了姜子苇的拐杖,递还给了他,并说道:“你不该学我的,子苇,手杖啊,拐杖啊,这一类的东西并不适合你。你拿着他们,并不好看。” 福凌此刻的口吻,俨然像是在规训一个孩子。 姜子苇颤抖着接过了福凌递来的木杖,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是啊,您说的对。可是我不懂,我不明白。” 再度拄上了木杖的姜子苇不知从何处又寻回了一些气力,他用赤红的双眸狠狠地盯着福凌,大声问道:“您找到我们,救下我们,教导我们,像一个父亲一样,给予我们全部。爱,家人,本领,知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您现在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福凌拍了拍姜子苇的肩,让他平静下来,待姜子苇不再颤抖后才开口说道:“只是选择罢了。明玉的路胜过了你们的路,所以有了今天。” “我不明白,父亲,我不明白,请您告诉我,请您清楚地告诉我。”姜子苇垂下了老迈的头颅,像一个无知的孩子,在福凌面前乞求答案。 福凌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陆明玉身披风雨,走上前来,说道:“姜子苇前辈,在父亲漫长的生命里有过很多个您,也有过很多个我。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姜子苇没有回答。 陆明玉继续道:“这意味着这座城市,这座名叫荆玉的城市对我们,永远那么残忍。异事处?超能者?修行者?短暂的,虚伪的假饰。” “怪物,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和他们不一样的,怪物罢了。” “这座城市里的人是那般容易相信,那般容易信任,他们会一时兴起地相信我们这些怪物,但那并不是信任。” “信任?荆玉市的信任只是另一个维度的猜疑罢了,对待与他们一样的人时尚且如此,遑论对待不一样的我们。” “反复,无常。父亲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求索,直至厌倦。” 姜子苇无声地呜咽了几下,虽然陆明玉的叙述语焉不详,但他听明白了,完全地明白了,唯有一点,一点他还不明白,于是他问:“那你为何要残杀与你一样的同类呢?” 陆明玉答道:“姜子苇前辈,我要摧毁这坏旧的世界,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您说,对待旧世界的捍卫者,我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