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
乌云悄然散去，皎洁圆月挂在山崖尽头的青松顶上，青松直直挺立，好似道观画壁里那些顶着光圈的神灵。 宋悦儿独倚车窗，望着遥挂天穹的月盘，莫名生出这个奇怪的比喻，更奇怪的是，光圈前的面孔不知何时竟换成了一个眼熟的年轻道人。 他为何一去不返呢？ 年轻女管事皱眉沉思，掂了掂手中的紫木盒子，里面装的是四十枚中品灵石，由四家商队一块凑给那位洛道长的报酬。 这年头，灵植夫打理灵谷一个月，薪水才十枚下品灵石；炼器学徒一般至少能从师父那里拿到二十枚；像她这样的商队管事，尽管收入大头在于每一次往返的奖金，但也有每月三十五枚下品灵石的底薪。 而一百枚下品灵石就能买到一件成色不错的下品法器；中品法器因为要正式炼器师才能炼制，已暴涨至一千枚；五千枚下品灵石则能在天水城中买到一处能修行的小型洞府了。 至于中品灵石兑下品灵石，近百年都在“一比一百”至“一比一百零五”之间浮动，所以这四十枚中品灵石的酬劳不可谓不重，已相当于大半间仙城洞府。 黑风寨山匪被那人一己之力降伏，只来了十余个凡人告罪，言语间把灰衣道人吹得如同仙佛降世，三言两语便吓得众老爷不战自溃，神乎其神，实在叫人好奇。 可为何不下山来与众人汇合呢？ 宋悦儿峨眉紧皱，心有不安，转念一想，难不成灰衣道人失手被擒，这十余个凡人是那张秃子的缓兵之计，使众人松散懈怠，方便…… 她未多想，便失笑摇头。倘若张秃子狡诈至此，调教十余个凡人搭台演戏，还能不漏丝毫破绽，那何至于窝在边陲之地当山匪，这份本事可不比沧浪城的梨园教习逊色，相比之下，她宁肯相信那位出身摘星崖的洛道长本领惊人，前后对照也更合逻辑。 至于其为何久久不归，就当作高人行事难免特别好了。 今日先是议事，随后组织人手应对暴雨，还要协同布防，以备山匪，折腾至眼下，已是深夜，宋悦儿着实困乏得厉害。 她打着哈欠看向一对头挨着头蜷缩山壁的母女，心里难得生出一丝不忍。她们这类商家修士，不似道门避世清修，平日里用得上凡人的地方极多，虽也有部分修士自命不凡，视之如猪狗，但宋悦儿显然留有凡心。 吩咐侍女道：“叫伙夫多烧热水，任由灾民取用。” 女仆欢快应声，宋悦儿往后一躺，正想沉沉睡去，车厢忽然一阵颠簸，一时不察的宋悦儿重重磕在窗沿边，瞬间清醒了。 敌袭？ 惊怒交加的宋悦儿退至车内角落，却发现预想中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并未到来，仅稍作犹豫，便窜出车外，方一站稳，就有一声惊雷炸响，她顿时呆立原地，只觉四方天地为之一静！ 同样南下的两伙人，山那边因突然而至的巨大动静开始陷入混乱，山这边的张牛则咽了口唾沫。 他看向全身紧绷的何奇，又看了眼手中颤抖的阵旗，就是不敢去看那两个在低空盘旋的巨大火球，生怕又炸一个。 可能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张牛做好心理准备，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鸣又在耳畔响起，抬头望去，果然天色稍暗，空中只剩一个宛如大日的煌煌炎球。 火球正下方，洛良蹲在树枝上，死死盯着不远处热浪蒸腾犹如沸汤的湖面，心中纳闷。 水蛇妖兽？ 还是蛇形模样的水之灵？ 世间有望大道的生灵除了人、妖两族，还有一类灵物得道，唤作灵妖，此类跟脚往往是五行奇物得天地造化之机，偶然孕育而成，十分不易。大者，相传佛门中有一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佛陀；小者，如眼前不断聚拢湖水的水灵，只有筑基层级。 洛良观其聚拢起来的庞大身形，不断升腾的气势，生出几分退意，心想，既然东西已经得手，何必与其硬拼，打了个响指，三阳中最后一阳应声向湖面砸去，也不去管爆炸效果，掐诀火遁，化成一道火光掉头狂奔。 来时顾忌重重，即便用上【影遁符】，洛良的行进速度也快不起来，生怕惹来群妖围攻，或者引来高阶妖兽提前暴露行迹，而返回时就不用担心这些了，不过，他一心想息事宁妖，妖可未必愿意这么想。 只见那盘起水体，腹生四爪、头戴光秃秃土冠的巨大水蟒朝着道人方向放声嘶吼，也不知这天生神通是如何施展出来的，洛良遁走不过数十丈远，便感觉周身像是陷入泥沼般，迫不得己解除遁术，再向前迈步时，已然轻松许多。 靠双腿走定然逃不过这水蟒，可越是行动受阻，就越不应该与敌大战，洛良回头看了眼，水蟒已纵身飞跃而来，张着碧蓝大口，是湖水颜色，没有蛇信与尖牙，反而莫名恐怖。 道人眼珠一转，明白过来，取出一张【水遁符】激发，立马化身一道水箭向后急掠，果然，这水蟒神通仍不过五行生克的运用，极大克制火遁，对同属水遁效果奇差。 倒着身子飞遁的洛良还未来得及得意，却瞅见那如同近在咫尺的巨大蛇吻似乎在缓缓上扬，道人暗道不好时，变化已经来临。 泥沼般的迟缓神通随着水蟒一摆头，骤然泄劲，可这劲道泄去的方向却有一个诡异的弧度，仅数个呼吸，随着洛良转过一个半圈，水蟒就地转身，二者竟换了前后！ 道人一个踉跄，停了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身后是那空荡荡的湖坑，甚至脚下还有一部分湖水凝成的蟒躯往前方汇聚，望着水蟒弓起身子，如宝石般的眼部光芒大作，道人警铃大作。 空无一人的树梢遭两支水箭对焦一轰，整棵树被炸成粉末状的木屑，三丈外的敛息道人藏在一截树干后，瞥了眼形状极不规则的木头桩子，暗自心惊。 这水灵随意一击就如此凝实、迅猛，无疑是筑基层次才有的手段，瞧其摇头晃脑找目标的迷糊样，恐怕半边脑袋还没睡醒，不然一通乱射才符合这些灵妖的习性，它们这一族可是以灵力充沛著称。 依赖《北辰照性真诀》这门真传的特殊之处，使得洛良炼气十层便有寻常修士筑基前期的灵力总量，但与灵妖相持也殊为不智。 道人略做思索，明白不能错过此妖刚睡醒的迷糊状态，一跺脚，随着脚底大地泛起数圈波纹，他又一次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