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战场上的小花
西风吹过,卷起战场上的尘埃,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即便是在烈日之下,也让身处其中的人们,仿佛置身地狱。 往日飘扬九州的黄巾大旗,此刻正无力的斜靠在失去生气的人体上。散落的刀枪剑戟,破碎的盾牌甲胄,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声,随处可见的斑斑血迹,组成一幕幕地狱画卷。 在战场的中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瘦小的身影隐藏在尸山血海中。 看起来不过十来岁,也许是长期营养不良,小小的身影显得更为瘦弱。一身破烂的薄袄上满是血迹。脚上套着明显大上一圈,已经露出双脚脚趾,被草绳勒紧才不至于掉落的布靴。灰色的麻布长裤,似乎经过改动,起码还算合身,只是双腿膝盖处却已经补上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补丁。本应束缚住长发的黄巾,如今已经不知去向。披落的长发,挡住了小小的脸庞,让人看不清楚他(她)的容貌。只能从发丝缝隙中,隐约注意到那闪烁着幼狼般的凶光。 瘦弱的小手,就像是风干的鸡爪。斑斑血迹和黑泥混合在一起,布满这双小手,让人看不出其本来的肤色。一柄单刀隐藏在旁边的尸体下,紧紧的被小手抓着。匍匐在尸山血海中的小小身影,就像是等到捕猎的幼狼,静静的等着…… …… 虽说,老弱病残组成的黄巾大军,此刻早已被赵云、赵灵儿、太史慈、田丰等人杀散。众将又谨遵陈涛的将领,停止对这些老弱妇孺追杀,战场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但先前一场,还是有近万伤亡的黄巾士卒倒在这片战场上。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是陈涛最新给将士们的命令。 受伤或者战死的涿郡士卒已经早早被抬回营地中,现在只不过是涿郡士卒们在打扫战场。若是受伤不重的黄巾士卒,涿郡士兵们会给他们简单的包扎治疗,然后把他们和那些已经投降的黄巾士卒关押在一起,处于监督下在战场周围挖坑填埋尸体。若是已经伤重难以医治,却还有一口气的黄巾士卒,则会被补上一刀,结束痛苦的折磨。 说起来虽然很残酷,但是事实却不得不如此处置。涿郡大军中本就没有辅兵,更不可能分出军力照顾这些重伤的黄巾士卒。在没有足够的药物和医师的情况下,若是将那些重伤员救治下来,与其说是给他们生的希望,不如说是让他们更加痛苦。死亡,此刻变成了最仁慈的选择。 赵云缓步跟随在陈涛的身后,慢慢的行走在布满尸体的战场上。 面色苍白的陈涛,闻着鼻腔里传来的浓重血腥味,满眼都是战场上的残肢rou块。即便走的再小心,脚下滑腻的感觉,还是让他清晰的知道,所踩之物究竟是些什么。 原本,作为主帅,战场胜利之后,当然可以高居中军大营,举起酒杯为众将庆功。但是,陈涛却趁着众人还要清理战场的时间,决定亲自到战场上去走一走,看一看。 他人或许是以为自家主帅悲天悯人,想要去救治那些黄巾士卒。但事实上,陈涛所为的,不过是能够熟悉这样的战场,熟悉这个世界。 即便面色苍白,即便腹内不断传来呕吐的欲望,他死死的忍耐着。不断的告诉着自己,这个就是东汉末年,这个就是乱世。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要习惯,就要能够忍受,就要努力让自己记住那些失去生命带着不甘眼神的尸体,记住不要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似乎是知道陈涛为何会来这里,紧跟在身后的赵云双眼中带着几分不忍,几次想要开口,却嘴唇颤抖,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的双手一直微微抬起,双眼时刻盯着眼前那并不伟岸的身躯。即便是从不离身的龙胆枪,此刻也交给了身后不远处的亲卫。赵云相信,一瞬间,只要眼前身影坚持不住的一瞬间,他就能扶住,稳稳的扶住…… 一步步虽慢,但是终究还是走到了战场的中央。双眼从地面的尸骸上收回,陈涛的目光望向了战场边缘。 赵灵儿和太史慈率领的两千涿郡骑兵,正游弋在战场四周。自从赵云的骑兵回到主营之后,陈涛便命令赵灵儿和太史慈负责大军周围的警戒。毕竟,赵云所率领的骑兵已经来回奔行数个时辰,不管是人力还是马力都已经十分疲倦。只不过,原本该去休息的赵云,却一刻不停的跟随在他身边,承担护卫陈涛的责任,哪怕战场上已经反复清理过数次。 “子龙……”陈涛舒出一口气,面色苍白的转身正要对赵云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赵云猛然扑了过来。 “先生小心!” 伪娘的身影快若闪电,几乎在陈涛看到他动作的同时,就已经越过头顶,向着陈涛身后扑去。 而在此刻,陈涛的耳朵里,才听到一声厉喝传来。 “狗官受死!” …… 我叫管亥,青州城阳郡九里村人。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老家是哪里。因为,收养我的陈叔说,几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跟随父母逃难来到城阳郡,之后父母都饿死了,陈叔看我可怜就收养了我。嘻嘻,陈叔是青州城阳郡九里村人,那我应该也算是吧。 陈叔是个好人,而且是村子里最有名的猎手。只可惜,在收养我的前一年,陈叔的发妻和他唯一的儿子遭了山贼,都死在回娘家探亲的路上。 自从被陈叔收养之后,我与陈叔相依为命八年。虽然陈叔家也和村里其他人一样穷苦,但是陈叔经常能上山打些猎物回来贴补家用,所以这些年来,我们算是村子里唯一还能不挨饿的。 陈叔有一手好刀法,就连箭术也是顶呱呱,据说以前是城阳郡官军中的百人将,但是因为不会逢迎上司,最终还是被排挤出来回了老家。可那有什么关系,英雄了得的陈叔可是村子里人人称赞的对象。更何况,每次打来猎物,陈叔总会拿去城阳郡里换一些粗粮,把这些粮食带回村子里,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家。村里每个人都记着陈叔的好。嘻嘻,我家陈叔是不是很了不起? 自从跟陈叔在一起之后,我就一直跟陈叔习武,长大一点还跟着他满山跑。村子里比我大上几岁的男孩子们,都不是我的对手,陈叔一直夸我说,我是他见过最有习武天分的孩子。到现在,我的刀法都已经可以和陈叔大个平手,若不是力气还不够,一定可以和陈叔一样厉害。哼哼,我厉害吧。 本来,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虽然过的贫苦一些,但是村子里的其他人不也一样过吗?只可惜,这几年的年景一边比一年不好,村子里原本还有百来户人家,到今年只剩下三十几户。不是被官府征税逼的逃离,就是实在饿的受不了,吃观音土给吃死了。 今年我已经十二岁了,陈叔说,再过两年我就算是真正的长大了。我也不知道长大会有什么不一样,但是看起来陈叔挺高兴,这就行了,只要他高兴就好。 从前年开始,村子里就经常能见到穿黄色道袍的人。这些人自称是什么太平道,经常给村子里的人送点吃的,又或者是弄一些草药给人治病。村子里的人都念着他们的好,就连去年陈叔得了伤寒,都是那些人给陈叔喂了符水,最后给治好得。这些人,真是好人。所以,村子里每户人家都供上了大贤良师的牌位,就连我家也有,只是陈叔似乎从来不去拜,偶尔还会皱皱眉头。 今年刚过了新年,那些太平道的人就拿着刀剑进了村子,有好多好多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人。他们都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口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什么大贤良师说的话,意思就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能和城里的老爷们一样不用再忍饥挨饿了。 村子里的人都加入了黄巾军,我和陈叔也不例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陈叔有些不开心,几个月来/经常在没人的时候唉声叹气。但是我觉得挺好,虽然每天赶路很辛苦,但确实每天都能吃饱饭,偶尔还会有rou吃。而且,身边有不少的大叔大婶,整天都很热闹。 两个月前,我们和好多好多的黄巾军大叔一起攻打了城阳郡。城是被打下来了,可大家都不是很高兴。因为,原本和我们在一起的很多人都战死了。太平道的大叔们说,那是去了天国,以后可以做神仙的。只是,各家叔叔婶婶们,还是受不了生离死别,整整几天都能听见哭号声。 上个月,我们所在的这支黄巾军又从城阳郡里出来了。我问过陈叔,为什么我们要出来,陈叔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我发现他更不开心了。后来我从二狗子那里才知道,原来是城阳郡里的大渠帅嫌我们这支黄巾都是老弱妇孺,可战之兵太少,不想给我们粮草,所以为了能吃上饭,我们只能出来自谋出路。 这一个月来,我们一直在青州各地游荡,虽然也从一些富户、小镇那里收集到一些粮草,可是还不够我们吃饭。每天的日子是越过越差,一天能吃一顿饱饭就已经很不错了。直到前些日子,我们发现一支装备精良的官军。队伍里有见识的大叔说,只要能吃下他们,以后一段时间,我们就不愁兵甲粮草了。要是真的能每天吃饱饭,不用再发愁就好了。 今天,几支队伍的大小头目们决定去打那支官军。不是我自夸,咱们这些黄巾头目可都是有大本事的,据说设计好了计谋,那些笨蛋官军一定会上当。别说是那些孔武有力的大叔,就连我这种孩子,只要按计行事,也能轻易的打败官军。嘻嘻,太好了,晚上就可以有饱饭吃了,那时候陈叔也该不用发愁了吧。 死了,全都死了!二狗子死了,吴婶死了,小栓死了,李家大爷死了,张家二叔死了,连……连陈叔都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头目们不是说,只要我们出来站着,官军看我们人多就不敢出来打战吗?为什么官军就那么冲出来了?好多好多的箭矢,就像是雨点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我还没有看清楚,就被陈叔拉到了他身后,之后…… 我想捂住的,陈叔,我真的想把你身上的血洞都捂住的,可是真的捂不住。那腻滑滑带着体温的红色液体,就从我的手指缝里流出来,我怎么用力都不行。 陈叔连说最后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盯着我看。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是让我跑,让我跑的远远的。可是,我能跑去哪里呢?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跑呢? 陈叔身上全是箭矢,我拔了一根又一根,可是怎么都拔不完。 还活着的人都跑了,四面八方的跑。接着好多骑着大马的官军从我身边冲过,又有很多穿着铠甲的步兵从我身边走过。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杀我,我以为他们会随手给我一刀,那样我就可以和陈叔一起去天国做神仙了。 陈叔身上的箭矢我拔完了,虽然我知道他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摸摸我的头,也不会再陪我说话,给我做吃的。但是,起码,现在陈叔可以躺下睡着了。 陈叔睡的很安详,大概真的是上天国做神仙了。可是,这个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该听陈叔的话,从这里逃跑吗?可是,我能跑去哪里呢?周围那么多的官军,我真的能逃走吗?我逃走了,谁给陈叔报仇? 对,我要报仇,起码我要杀死一个官军替陈叔报仇!只是,这些穿着铠甲的官军我能杀死吗? 有了!那边有个傻瓜只穿着绢衣,就是他!杀了他,为陈叔报仇! 陈叔,你等等我哦,只要一小会,一小会之后,我杀了那个傻瓜,就去天国找你,一起做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