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遗忘之地

    百日之期倏忽而逝。一天到晚流连于藏经阁和洞府间的方玄明，其修为显然不会有什么长足进步。敲了敲脑袋，方玄明叹道：“机会只有一次，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随即别了阿月，离开洞府，来到一处无人之野。“三，二，一。”月光注视之下，方玄明摸出自己最后一枚造化丸，随即丢尽口中。在确定了造化丸的大致功效和作用原理以后，方玄明自然为自己准备了最佳的吸收方式。随着造化真意在体内流转开来，积淀于仙门洞天之内的生生之意亦随之而动。只在瞬息之间，一枚造化丹的效果便在方玄明积攒了百日的研究下爆发出了极其夸张的效果。即便是开发出这药丸的修士见到此景，也不免啧啧称奇。在造化丹的作用之下，方玄明体内那虚构出来的三株道树，已然化作了万天三株模样，只是在方玄明的牵制之下，其形态迟迟不能真切。只是一枚造化丸入口，方玄明便已然完成了觉醒。至少在现在的方玄宇眼中，会是如此。方玄明睁开双眼。眼前世界已然不再。恍惚之间，仿佛有一股激流自九幽直冲天庭，直叫方玄明四万八千个毛孔好不舒爽。如是者千万。横亘于浩瀚之间。浩浩乎。飘飘乎。“某种灵力？”残存的智识告诉方玄明，自己目之所及的，应该是某种灵力。与方玄明所知晓的三株之理极为相似，但又在根本上有着微妙的不同，以至于表现得有些……拙劣？精妙，但是拙劣。方玄明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的某处。那是灵根在修士躯壳上的投射，以及生理上心脏所在，二者之间的某处。一团即将跃出察觉的火苗雀跃起来。“尚且不可。”强撑着意志，方玄明将自己的手放了下去。抬望眼，数之不尽的“三株灵力”犹如白色鳗鱼一般游走于天地之间。看似无序，却也暗含至理。“靠你了，朋友。”方玄明拍了拍身边一条白色鳗鱼，然后便顺其自然有如天生一般地跃上其后背。伴着这尾通天彻地的白色鳗鱼，方玄明口吐焰火破开此间，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登临妙境。难以言说，不可琢磨。“欢迎来到遗忘之地！”“你我皆是遗忘之人！”包括方玄宇在内，莫约有近百名弟子在此地醉生梦死，放眼望去，尽是内门弟子。方玄明显然是落入了方玄宇的视野范围之内，但这位族兄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贪婪地与周身所谓三株灵力交互着。无论方玄宇是已然忘却了自己这位同姓氏的门人，还是沉醉于这遗忘之地的奇异氛围不能自拔，毫无疑问，方玄宇都已然失掉了自我。方玄明没有打算与其来一场感人的兄弟相认，或者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目光所见者是方玄宇，或者是因为此刻的他已然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敲敲脑袋，腾出些许清醒，然后尽量压下理应生出的愤慨，方玄明缓缓抬起了头。无数白色鳗鱼交汇于遗忘之地上空的某个点内，光芒大盛到了极致。宛若一轮皓月，却又如烈日般燃烧。于是方玄明腾空而起，便来到了那轮皓月之前。“出来吧。”于是那轮皓月之华便汇成人型。虽然不辨面貌，但方玄明下意识里，已经将其冠以了万天三株的人型模样。“你是谁？”“你是谁？”神识层面上，双方同时发问。“我是你心中的，三株老祖的模样。”终是这白色人型率先回应。“不错。”如此说来，这以三株老祖自处之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并非正体，不过是长青弟子认知中幻化而成的存在。“确切的说，我是由在场所有长青宗内门弟子的心思，汇聚而成的存在。”“什么心思？”“不甘、委屈、失措、迷惘。”“展开说说。”“好不容易进入了中州五派的长春宗，甚至削尖脑袋成为了内门的一员。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一不是杰出之人。“本以为就此来到了一个更高的平台，但是来到这个平台以后，才知晓这世上真正的天才。“确切的说，是才有资格直接敬仰到天才的。“在见识到真正的天才以后，这些个内门弟子当然就会生出上述种种心思。“于是我便诞生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且无聊的原因。”这原因或许简单，但绝不无聊。如果不是仙门洞天……方玄明不愿细想。“所以，不甘委屈失措迷惘，这就是你的正体？”“不是，那是我诞生的原因。”“那是你又是什么东西？”方玄明可算逮着机会问别人这么个问题了。“我是希望。”“哦？”“这些拼尽全力挤进内门却就此沦为背景的诸多弟子，诸多被就此遗忘之人，“心中残存的信仰。“我是被舍弃至遗忘之所的……希望。”长青宗内门弟子心中的信仰，如果要有一个形体，那么他们认知中的三株老祖，自然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他强任他强，我们这些被“三株老祖”垂怜之人，才是真正特殊的修士，尽管一时落后，但我们有着无限远大而光明的未来。自身修为实实在在的涨进便是货真价实的证明。“原来如此。”只是顷刻之间，方玄明便理解了脚下诸多内门弟子在踏上那条道路时的想法。从庸才偶得神秘机缘获得进步这一点上看，方玄明与他们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从各种意义上，方玄明都不会拿自己与他们进行类比。这是信念的问题，也是真伪的问题。“他们的记忆……我有一个熟人，在加入了你们这里以后，性情逐渐转变，最后竟练记忆都被抹去。”或许是因为他不会承认的原因，方玄明的语气略有缓和，对这些个误入歧途聊以自慰的内门弟子心生怜悯，甚至闪过了一丝饶过这些可怜家伙们的想法。但终究有一个他不能绕过的问题。“这，也是你所谓希望的一部分？”方玄明一步向前，便与眼前这白色人型对上了神识，于是方圆百里之内火花乱窜，散落的火星又化作幼小的白色鳗鱼四下游弋。“自以为是的代价。”白色人型缓缓叹道：“有人总以为，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又有人以为，自己总要付出些什么，以此明志。”“久而久之，此般虚伪三株之法的修炼，终究是形成了稳定的献祭门道。”“简而言之，不是我，或者说这里，强制抹去了他们的记忆。”“而是他们为了更大的进步，主动舍弃了自己的某物。”这不是方玄明满意，或者说可以接受的答案。方玄宇竟是主动舍弃了自己的那段记忆。向来在乎自己族人血亲的方玄宇，舍弃了自己关于方家的记忆。他不喜欢这个答案。他的肩突然有些沉重。他以为自己这位族兄是被强制剥离了关于族人的记忆。直至现在了解了情况，他也希望这位族兄是受到了力量或者说境界的蛊惑，因而选择了放弃这些记忆。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可惜记忆已经割舍，终是无从对证。”方玄明看着眼前这白色人型，心思着或许将其击破，便可以将方玄宇的记忆，乃至这些个或是精神或者躯体，明显有所残缺的诸多内门弟子，他们误入歧途所献祭之物，归还回来。“那么你呢？”“能够一路找到这里，明明深受着造化真意的侵蚀，立于遗忘之地，却能保有自我，甚至站在我面前与我交流。”那白色人型亦向前一步，于是四下迸射的火花便又激烈了数分。一些陷于迷醉疯狂之中的弟子也抬起头来，看着空中数不尽的细小白色鳗鱼，心生疑惑起来。“你绝不是一介普通的内门弟子。”“你究竟是谁？”方玄明微微一笑，随即一拳有如高山落石一般，以无可阻拦之势朝着那白色人型的头部轰去。“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