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山巅有风 且望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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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破晓,莺燕低回,初春里的一缕春风终究是吹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气。 朝清秋走在一处小路上,伸手拍去肩上落满的杏花。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他看着满地残红,忽然想起当初在燕都之时剑术师父的一个问题。 江湖之中,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为何独独多剑客? 那时他翻遍大燕宫中藏书也不曾有答案,世间兵器千万种,剑非最强,可为何江湖之人独独爱剑? 那个教他习剑的老人不曾给他答案,只是轻轻摸着腰间的剑柄,眉眼温柔。那个瞬间,这个满头白发,久历江湖的老人,宛如一个才出江湖,满脸意气的少年郎。 后来,他再也没能等到老人的答案。燕都一战,老人携剑朗笑出城,一剑独抵秦国高手十八人。用出平生最强一剑,斩杀秦人高手一十六。意气用尽,盘坐城头而亡,死时长剑犹在身侧。 朝清秋吐了口气,故人故事每每思量,总是让人痛彻心扉。 他是如此,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世上,也许独有少年无忧愁,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终究也会有朝一日长大成人。 世事总是可笑,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总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长大成人脱离父母的管束。离乡远游,无拘无束,多少少年而时梦。可那些见惯了世事的成年之人,反倒是常常感慨少年的时光匆匆,恼恨当年的离乡别家,负了亲情。 人世也是江湖,谁人不曾打马过。 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江湖之中多剑客,世间兵器千万种,独独有剑,一剑双锋,恩怨两断。 孤独,却也潇洒。 朝清秋边走边想,脚下落花匆匆,头上黄莺犹啼。 离山书院,剑院,演武场。 沈知远一身蓝衫,持剑而立,手中木剑剑尖微垂,斜指地面。 在他四周尚有十余人,皆是各持木剑,在他身侧不断闪躲腾挪,不敢出手。 一缕春风吹来,轻轻撩动了他的发梢,一片树叶自树上缓缓落下,下一刻,剑动,人也动。 围在他身侧的都是书院中的好手,而离山书院向来以剑术闻名天下,号称剑阁不出,便是剑道魁首。 只是此刻这些人却是还未出手便已先败,沈知远那柄木剑刺来之时,他们竟然不敢出手,虽是木剑,可他们冥冥之中皆有所感,出手必死。 沈知远的木剑只是在他们身上一一挑过,树叶落地之时,他已经回到原地,木剑微垂,似是不曾动过。 唯有四周之人那被挑开的衣襟,显露出方才他们都已中剑。 “沈师弟果然剑术高绝。” “剑阁剑术果然名不虚传。” “沈师弟,你这剑术能不能传我们几手?” 一片颂扬声里,沈知远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比试,可每次比试之后,这些师兄弟们总是要吹捧剑阁一番,然后便是试探口风,想着能不能从他这里学去些剑阁的剑术。 世人向来艳羡强者,习剑之人也不例外,可天下剑术哪里有那么多的天赋异禀? 世上也许确有天才,出生之时便站在旁人倾尽一生也走不到的高度。可更多的习剑之人,也不过是一招一式,步步登高罢了。即便是他沈知远自认在剑道一途上有些天赋,可自少年之时握剑起,单单仅是拔剑出鞘这一个简单动作,他早已不知练了多少次。 既无登天梯,那就脚踏实地便是了,走到何处,便是何处。 不只练剑如此,想来世事皆如此。 他和身边的师兄弟们寒暄几句,走到一旁的栏杆处,凭栏而立。 越发登高,越发寂寞。 春风和煦,一年又一年,吹醒人间多少梦。 “沈兄似乎不太高兴?”身旁有人轻声笑道。 沈知远不曾转头,只是言语之中也带着些笑意,“朝兄不在红袖招里快活,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朝清秋也不理会他的调笑,双手搭在栏杆上,遥遥望向山上景致。 山中晨雾未散去,围拢聚散如烟霞。草木也匆匆,恰如故人披绿衣。 平心而论,这里的景致着实是比自家东篱山上的景致好了不少。 “方才见了沈兄大发神威,以一敌众,恭喜沈兄剑术之上又高一层。” “真心?” “自然真心。” 沈知远终于转过头来,笑吟吟的望着朝清秋,他们几人自楚国一路北来,也同经过不少生死,彼此之间也算是有了不少了解,若是旁人,这一句恭喜他自然不觉的如何,可由朝清秋说来,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调笑意味。 朝清秋咳嗽一声,敛了敛面上的笑意,“沈兄,当年教我剑术的师父曾说世上有出世之剑和入世之剑,不知沈兄修的是哪种?” 沈知远收回目光,“剑阁之中确实分出世剑和入世剑两派,剑阁剑修多修出世剑,不过自小我师父教我修的便是入世剑。” “那出世之剑和入世之剑沈兄以为有何不同?” 沈知远沉思良久,“出世之剑讲究的是剑心澄澈无碍,人心即剑心。剑阁之人远离尘世,一心修剑,所以剑道之上倒是一日千里,剑道修为远超世间习剑之人,其次出世之剑出剑之时心中无挂碍,出手从不留情,杀力之上也是超出江湖剑修甚多。” “入世之剑则是人与剑俱投红尘中,世间风霜,砺我剑心。以人心洗剑,以天下事观剑。” 说完他望向朝清秋,却发现朝清秋也是满脸古怪的望着他。 “沈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感悟不成?不想沈兄竟然有这般感悟。难怪剑术如此之高。” 沈知远面上先是露出笑意,接着板起脸来,“自然不是,这些都是当年师父教我入世之剑时对我所言。” 朝清秋笑着点了点头,“按沈兄所说,那出世之剑进境极快,倒是更加快意恩仇些。沈兄可曾想过去学那出世剑?到时再不管他什么人间事,红尘事,凡天下事,不入我眼者,一剑皆斩之?” 沈知远点了点头,“自然想过,只是也只是想想罢了。终究是已经习了入世之剑多年,舍不得。” 朝清秋笑了笑,“原来如此。” 他忽然伸出手,遥遥指向一只天上的黄莺,那黄莺飞了少许,最后缓缓落在山脚处的一棵树上,不知所踪。 “沈兄可还看的到那只黄莺?” 沈知远摇了摇头,“距离太远,看不清了。” “沈兄可知为何如此?” 朝清秋自问自答,“因为咱们在高处。” “站的高,望的远,自然如此。可越发登高便越会略过脚下路。登山而行,若是紧紧盯着那最高处,路上风景难免会一一错过。”
“有人穷尽一生,不过走到山腰,有人走的慢些,有人走的快些,有些人生来便在山巅。人生不同,山上人难免俯视山下人。” “高处寂寞,远离人间,自然便少了烟火气。曾有一地饥荒,有富家子脱口而出,何不食rou糜?可笑吗?可笑,可也不可笑。” “沈兄,我曾听释空说过,你自小便已经剑术天赋出众,即便是在剑术高手云集的剑阁里,你的天赋也算的上是一骑绝尘。” “入世以来想来也不曾经过什么磨难,那你又是如何看待方才被你击败的离山书院的师兄弟们?” “也许他们终其一生也走不到你而今所在之地,可山上人看待山下人,不该轻贱俯视如蝼蚁。” 朝清秋不再开口,留下时间要沈知远细细思量。 交浅言深,向来都是混江湖的大忌。沈知远与他一路北来,两人也算相知甚深,他这才有了这一番言语。 他看着此时的沈知远,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 读了几本圣贤书,便嚷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走过了几处精心营造的亭台楼阁,便以为百姓富足,盛世繁华。 见过了几个jian人恶徒,便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趟过了几条狭小水洼,便以为走过了江湖。 皆因人在山上,不曾下望。 若是他不曾一朝国破家亡,想来也还是如以前那般。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古人诚不欺我。 此时沈知远已经回过神来,他面上带着笑意,身上气势已然有了几分不同。 所谓心境,有时只需一念通达,便再无阻碍。有时也会陷入其中,终生难脱。 “朝兄讲的好大的道理,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感悟不成?不想朝兄竟然有这般感悟。”沈知远面上带着狭促笑意,原句奉还。 朝清秋满脸肃穆,面带萧瑟,“自然是有些我自身的感悟,想我当初也是豪富之家,哪里想到一朝沦落,而今更是到了一文钱也要精打细算的地步。” 沈知远一愣,显然不曾想到朝清秋如此回答,同路北来,他虽然想过朝清秋身世不简单,可也不想竟然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不想朝清秋忽然变了脸色,面带笑意,压低声音道:“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这些日子在书院之中找到了一本好书,天文地理,人情世故,无所不包,沈兄要不要看看。”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页纸来,偷偷塞到沈知远手中。 “朝兄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奇书。” 沈知远原本神色平静,他自然觉得朝清秋夸大了些,只是等他扫了眼纸上文字,立刻咽了咽口水。 “沈兄以为如何?” “天下奇书,平生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