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运多舛
爷爷到保定直隶总督府工作的时候,父亲才三岁。保定离家几百里地,再加上公务繁忙,爷爷一年回不了几趟家,父子相聚不多,为了弥补平时对孩子的亏欠,每次爷爷回家都给儿子买很多东西。父亲四岁那年的春节,爷爷给他带回一件稀罕玩意儿—一辆儿童木马三轮车,德国制造,进口玩具,在一百多年前,这种儿童车只有少量进口,也只有在上海可以买到,价格昂贵。父亲一见小车,爱不释手,爷爷扶着儿子坐在木头车座上,耐心而亲切地教儿子踏车,儿子学得忘我,他多次摔倒,毫不气馁,爬起来再骑。爷爷心疼儿子:“歇一会儿,歇一会儿!”父亲:“不,我必须征服它!”爷爷:“有出息!咱接着练。”爷爷教他学车的情景是父亲幼年最幸福的一幕,童车玩具是他多年的最爱。爷爷省亲回家,最关心的是儿子教育问题,他手书很多条幅挂在儿子的房间,定期轮换。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孔子曰:学而时习之等等。他逐条讲解,然后让儿子复述背诵,背不出来是要罚站的。 父亲十三岁的一天,噩耗传来,他父亲病故。他成了失怙的孤儿。父亲没有姐妹兄弟,无依无傍凄苦孤单。他唯有在书房发奋读书,他用大笔狼毫抄录苏轼条幅“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挂在墙上。此阶段他博览群书,每日习字以驱散心中丧父的痛苦。他的性格变了,童趣少了沉稳多了,豪气少了成熟多了,现实逼得他不得不直面人生。 爷爷去世时候,总督曾经送给父亲一块玉佩,是宫廷传出的贵重饰品。玉佩引起一些贪心之人的觊觎,给他惹出祸端。一次在上学的途中,有人拦住他,满脸堆笑地说:“小朋友,你的玉佩让我看看,我给你一块银元。”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块银元。父亲大声地说:“我没有!”他加快脚步往学校奔。下学的时候有人在学校门口蹲守,一看见他就贴上去,“小同学,你的衣服谁给做的?”说着就动手翻他的衣服。父亲大声喊:“你要干什么?打劫呀!”他的喊声引起同学的注意,同学们围拢过来,那人赶快溜了。 有一次半夜有两个蒙面人潜入父亲的房间,他听到动静,偷眼看见蒙面人,没有动弹,仍然装着在睡觉。来人翻查一阵子,掀开他的被角看一看,他身上并没有配戴什么,来人一无所获,闪身溜了出去。父亲第二天报告给他的爷爷。爷爷感觉孙子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事态严重,必须采取措施。祖父跟孙子商量:“有的东西是福也是祸,玉佩是个值钱的宝贝,是个古董。留着它可以传世,可是爷爷老啦,一直以来我保管这块玉佩,可是我这个靠山靠不住啊!留着它说不定哪天又有人打它的主意,不如变现,你要早日立身成人,办公司吧。”父亲为玉佩担惊受怕,于是他爽快地说:“爷爷说的极是,一切由您做主。” 父亲少年丧父,青年丧妻,命运多舛。更可怜的是第二任妻子撇下五个孩子,没了娘的孩子有的哭闹,有的不吃饭,有的懒在床上不起……家里一时乱了营。一年内换了三个保姆,没有人能胜任。第四个保姆手脚勤快干活利索,可是大女儿挑剔,嫌人家对弟弟meimei不耐心,时不时地给保姆脸色,说难听话。保姆干了一个月自动辞职,伺候五个孩子工作繁重,经常受气人家感觉窝囊,奶奶挽留说:“给你涨工资,留下吧。”保姆说:“干活不受气,受气不干活,另外雇用别人吧。”钱有时候也不好使,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人家愣是不干啦!谁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出力不落好的事儿,没人愿意干。要怎么说人财两旺呢?人丁不旺照样发愁。 父亲每日愁容满面,无心打理生意。奶奶整日唉声叹气,眼泪在眼眶里转,想哭不敢哭呀,她一哭五个孩子跟着嚎啕,小孩子口口声声找娘,大孩子伤心默默流泪,一帮没娘的孩子让奶奶看着心酸啊!家里的佣人是你指使什么干什么,指指动动拨拨转转,就像推磨一样,转圈就行,人家不cao心。自己家里的事自己cao心,佣人不谏言不找事。奶奶心里急呀,家里一堆孩子,一摊子琐碎事儿,急需一个女人料理,老太太一个人cao心太多,照顾不过来。于是她四处托媒人给儿子介绍媳妇。 李家家道殷实世代书香,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可是家境再好,连着死了两个老婆再娶也不容易。媒婆吃了人家的嘴甜,使了人家的腿勤,拉网式搜索,谁家的姑娘配得上嫁入豪门。当找到几家门当户对的,女方一打听做三茬补后,有五个孩子,最小的孩子三岁,那是娶媳妇呢,还是雇保姆?女家一听连连摇头,谁家有吃有穿,让姑娘嫁出去当保姆呢? 母亲刚刚十五六岁有人上门提亲,媒婆隔三差五地造访。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有介绍财主子弟的,一打听是个刻薄的守财奴。有介绍富商公子的,一打听是个玩世不恭的主儿。有的虽然有钱,可是门风不正人气不好。有介绍平民小户人家的,姥姥说:“我闺女是一只凤凰,凤凰落到鸡窝里?凤凰栖息梧桐树——站高枝儿。”姥爷反驳说:“闺女嫁的是人,不是钱!”姥姥姥爷观点不一样,母亲待字闺中。 奶奶找媳妇网撒得不小,可是半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她放下架子,请来媒婆,讲明要找什么样的媳妇:不要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只图姑娘本人优秀能干。要找实用型的,找穷家小户的姑娘,找漂亮贤惠能吃苦耐劳经得起摔打的。奶奶提出条件,授意媒婆悉心寻找,许诺多给赏钱。媒婆一番打听一番寻找一番筛选,得知张家一女很合适。姑娘做的一手好针线,做得一桌好席面。媒婆一次次上门提亲,姥爷思忖给五个孩子当继母,那就是保姆,伺候不懂事的孩子,不光受累,心里受罪,没有答应。姥姥有些动心,她想得简单:“嫁给有钱人吃的大米白面,穿的绫罗绸缎,有女攀高门么!”媒人一次次地游说,巧舌如簧,再加上姥姥的枕边风,姥爷终于答应自己先相看相看,亲自考量一下那个两次丧妻的男子。 在媒人家里,姥爷看见一位穿蓝布长衫的年轻人,身材伟岸,皮肤白皙,长方脸型,双眼皮,大眼睛里流露着智慧和善良。通天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显现着几分刚毅。姥爷问:“你家母亲身体可好?”答:“前妻撇下五个孩子,家母日夜cao劳,时常犯头痛。”问:“她身体欠佳,脾气受影响吧?”答:“我少年丧父,家母寡居多年,性情抑郁,不过她通情达理。”一般人相亲的时候,男方都爱粉饰一下自己,掩饰不足。经过一番交谈,姥爷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实话实说,不张扬优势,不掩盖缺点,诚实可信。完全没有富家子弟的浮夸。年轻人给姥爷留下很好的印象。 当介绍人再次上门说和,姥姥极力赞成,姥爷有些顾虑。他考虑自己的闺女才十八岁,男方已经三十二岁,虽然被人誉为美男子,可年龄大十几岁,男人命短,女人寿长,这能相守到老吗?再说,那男人的大女儿已经十四岁,我闺女嫁过去,她是喊娘还是喊jiejie?身份尴尬呀!犹豫之后,他觉得太委屈自己的闺女,婉言回绝了这门亲事。 李家多方打听,张家姑娘不仅能干漂亮,还非常善良有教养。那正是奶奶要找的不二人选。于是她提高了中介费,同时许诺彩礼多多。媒人轮番游说,姥姥游说姥爷,二老一松口,媒婆立马跑到李家报信,很快两家家长见面,李家送来聘书和丰厚的聘礼。 那时候儿女婚姻绝对父母包办,甚至对婚姻当事人保密,直到临近大婚的时候才告诉,女儿们没有知情权,没有自主权,唯父母之命而从。当母亲听说要嫁给比自己大十四岁且有五个孩子的男人时,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当她在冰冷的地上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央求父母退掉这门亲事,她一遍一遍向父母哭诉,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对她的父母说:“我从七八岁就在盐碱地里跟你们一起干农活,十三四岁就洗衣做饭缝缝连连,伺候你们,我在家不过吃口饭,我没有白吃饭呀!我不愿意去当后娘,求你们退掉这门亲事。”她跪地不起,姥爷也唉声叹气,没有想到女儿如此强烈的反抗,后悔不迭。 那个年代过聘书就是板子上钉钉,不可改悔。退婚丢人,脸面上过不去,以后闺女也不好再找婆家。糊涂的娘想依托女儿摆脱贫困,糊涂的老爹只看到优越的一面。通达清理的女儿内心千般痛苦万般煎熬,想死都不能啊!自己死了爹娘花费李家彩礼怎样退回?他们年迈时谁养老送终?爹中年得女,万般疼爱,自幼被爹视为掌上明珠。咋忍心抛下他们一死了之?没有办法改悔,姥爷只好自己劝自己,准女婿是个有才华有修养有素质的人。他多次劝说女儿:“那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敢担当,值得相托一生。找婆家主要看本人品行修养能力,其它是次要的。”母亲说:“他五个孩子,我管得了吗?进门就当保姆,连保姆都不如,保姆可以辞职不干,我能有退路吗?”姥爷唉声叹气地说:“愁死我啦!” 母亲心疼她爹,知道他是个极要颜面的人,把信誉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她想:“我若坚持退婚,爹会因为失信于人而脸面贻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为了老爹,母亲只好屈从。她劝自己:人不就是活一辈子吗?牺牲自己造福别人也是一种活法。为父母嫁个有钱人,眼下满足他们的虚荣,风光一时,日后可能沾一点光。再说五个没有娘的孩子,总得要有人照顾抚养,不就是吃苦受累嘛,比死还难?也许爹说的有道理,主要看男方本人吧。 母亲想不通,也得服从啊。她开始为自己准备嫁妆,大婚的日子到了,迎娶的花轿耀眼,开道的彩旗招展,喜庆的锣鼓喧天。浩浩荡荡一队娶亲的人马到了,母亲头戴凤冠身穿大红新娘装,眼含热泪跪别爹娘毅然上轿。 母亲坐在轿子里,没有做新娘的喜悦,一路忧心忡忡:踏进婆家门要伺候五个孩子,他们听管教吗?说不定婆婆的气、孩子的气都要受。想着想着,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