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眼

    看着靠在炕柜上闭目养神的江雪竹，李凯蹲在门口扒玉米，眼神时不时瞟向炕柜。

    “妹子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跟哥交个实底？我看你列个单子密密麻麻的，那么多东西老张跟我妹拿不动的话还得开辆大车回来吧？也不知道这俩人开得怎么样，万一翻车了可咋整……”

    炕柜里面已经摆了十排啤酒瓶，每排五瓶，每瓶都用塑料袋套好封死。一旦有一个瓶子被引燃，这间屋子就别想要了。

    “老李，这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想法，只要他们能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我们今天干的活就不算白干。”

    江雪竹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天花板，声音里透着疲惫。

    “我们村你可能不了解，它和别的村子不太一样。虽然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但是留守在村里的这帮老东西都精着呢。这两天咱们天天在村子里转悠，那些四十多岁的、承包鱼塘和果林的，这帮人不知道在哪藏着看咱们呢。他们看是他们的事，可要是偷偷跟着他们两个回去……呵呵。”

    “然后呢？”

    这一声嘲讽拉满的呵呵给扒玉米的这位弄不自信了，一股凉风从尾椎直冲天灵盖，不自觉地往门口蹿了蹿。

    “那就是我猜得准，这把赌对了嘛。”

    江雪竹伸了个懒腰，翻身下炕。

    站在门口鼓弄两下挂在门口的辣椒串和大蒜串，她踢了下闷头扒玉米的李凯：“哎，你和张哲是怎么认识的？”

    “你想说啥？”

    李凯揉揉玉米粒，这一簸箕的量是他旁观六姨扒了几根之后摸索出来的。从慢到快、从少到多，他自认已经是小半个合格的农民了。

    “没啥，只是我觉得你和张哲好像非常……逆天？你能翻进我的那扇窗户，还不踢到我放的那些瓶子；他能面不改色杀人，然后和你一起接着上楼探索……”

    她蹲下来，拿起一根玉米一粒一粒剥下来丢到簸箕里。

    “你是以前当过兵，你是见过血的这一点我愿意相信。可他只是个大学生吧？怎么能和你走到一起去？而且还这么……”

    “冷血？”

    “差不多吧，其实我想说的是违和。一个普通的学生不能，至少不应该抬手就捅死一个小女生。”

    “呵呵。”李凯拿过那根玉米，大拇指根部对着一排玉米粒侧着一压，一排就掉下来了。“这么扒玉米，省劲。”

    “哦。”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吧，就是你骂他不是人之后我们俩单独聊的那些。”

    “记得，你说我应该改变我这种思想，不然会死得很惨。”

    “我第一次见这小子，那时候温度还是四十多度。算了，从末日第一天讲起吧。我当时从市中心附近的一个朋友家里出门买酒，朋友聚会嘛，我一个三十岁老光棍和他好久不见了，正好他媳妇最近出国出差去了，他一个人也闷得慌，就把我找过去聊一聊。”

    想起朋友被一辆失控的半挂车直接碾成rou泥，李凯不由得有些唏嘘：“吃饭时候我们闹笑话就说，这饭菜这么好吃，吃完了出门不得让车撞死啊？”

    “然后我和我朋友俩人出门，寻思着再搬两箱三箱回去，正好碰上天上有块大石头砸地上了，一个半挂车也不知道怎么了，正正好好把这小子轧死了。我特么当时就站他旁边啊，我俩酒蒙子当时酒都没醒，那大车贴着我耳朵檐，直勾勾撞进小卖部，哐当一下直接给我整精神了。”

    李凯说着用手比划一下当时的情景。自己那时几乎整个后背都沾满了这个朋友。

    “呵呵，咱可千万别瞎说话，说啥来啥。那小子活着的时候就爱叨咕什么半挂，这他也算梦想成真了。”

    “这么大个事，我那酒当时就醒了。正好我手里还拿他家钥匙，就跟条狗似的啊，我紧赶慢赶往他家跑，进屋之后我鞋都没脱，扒着厕所就开始吐，吃的那点玩意全特么吐干净了。”

    坐在门槛上，李凯摸摸裤兜，只摸到一盒烟，在全身摸了个遍之后拍拍脑门，在门框上摸到一个打火机。

    “呼……”

    抽了一大口，李凯把这根烟搭在门槛上，给自己又点了一根。

    “这小子死了，死得是憋屈了点，可我也不能不活呀。我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把他家里能用的上的东西全拿走了。他是玩射箭的，太硬的弓我也拉不动，就拿一把我拉得开的带走了。”

    “长话短说，说重点。”

    “嘿嘿，这不是话匣子聊到这了吗……”李凯弹了烟灰，目光盯着从指缝里掉落的玉米粒。

    “长话短说……那就说我那两天杀了不少人之后，碰巧看见张哲这小子在一家酒店里吧。那时候我也是没办法了，既没吃又没喝，隔着望远镜看他吃自嗨锅，差点牙都酸掉了。”

    “按照你的风格，第一反应是想搞死他，然后把他的东西都抢走吧？”

    “的确是这样，恰巧他那个酒店大门被几个小瘪三给砸了，我寻思着……要不让他们给我探探路吧？我就对着他射箭，给他带个话。”

    从簸箕里取出三枚玉米粒放在地上，李凯举起第一枚扔回去：“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小子能单挑那五个人，我卖个人情能换两口吃的。”

    “这第二就是我配合那五个人把他弄死，然后再和他们分赃。”

    第三枚玉米粒没有扔进簸箕，而是被他扔进嘴里磨牙：“这第三就是我跟着那几个人摸上去，两波人都死了最好，就是没死光我也能偷个屁股——渔夫得利，你懂我意思吧？”

    江雪竹和六姨远远打了个招呼，过去说两句话后拿了几个馒头和半碗农村大酱回来：“大葱炒鸡蛋拌大酱你爱吃吗？爱吃的话自己去盛。不爱吃接着说。”

    “算了，太咸了。”李凯把馒头放在掌心揉了揉：“嚯，真萱乎。”

    “我三个打算里边，其实前两个是不靠谱的，因为现在也算是末日了，他们两方打架，我出来摘桃子，肯定第一时间把我这个第三方搞死再说别的。所以如果按照第一条，他能单刷五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弄死我呢？”

    江雪竹撕下一条馒头插进大酱里搅了搅，扔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不是有弓箭吗？悄悄射他啊，把他射瘸了或者打伤之后你躲几天他不就死了吗。”

    “呵呵，你说得容易。当时别看我出场挺炫酷的，这里面可是都要烧死人了！”李凯拍拍自己的上腹部：“从胸口到肠子这一条线，火烧火燎的，再不吃东西我当天都活不过去！就算我当天不死，我还能硬捱几天？”

    “那……照你这么说，第二条也不行。因为他们五个人，就算被张哲搞掉几个，群殴你还是绰绰有余？”

    “对。他们人数优势太明显，我赌不起，正如我不敢赌张哲会不会在他酒店里安了什么机关一样。你在一个街边超市尚且能造炸弹，设陷阱，他自己独占一栋楼，在里面改造一点什么东西也很合理吧？”

    和江雪竹细嚼慢咽不同，一个大碱馒头在李凯手里遭不住四口。

    他又拿了一个，撕成两半后沾了一大坨大酱：“当时我也是饿昏了头了，没想太多。就在四楼拐角那一蹲，等楼上他们打得怎么样了。哦对了，那个酒店总共五层。”

    “我听着张哲好像是打不动了，心想这时候我把他救了，他总不能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动手吧？然后我就跟他把剩下那几个给搞死了——帮我拿瓶啤酒。”

    江雪竹在啤酒箱里拿了三瓶过来，二人轻轻碰了下瓶口慢慢对饮。

    “直到这一步，我还是想直接弄死他，之后独吞他的所有东西。”

    仰脖灌了一大口，李凯眨巴着眼睛，老龟上岸一样抻着脖子把脑袋伸到江雪竹面前，满脸写着“快问我！”。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呢？”

    鉴于大家都有点心理疾病，江雪竹乐得做一个捧哏，顺着李凯让他表演。

    “他那个酒店套房我一进门就看傻了！一个大客厅，整整一面墙，全特么是矿泉水和方便面！旁边还堆了半面墙的零食什么的！”

    回想起初次看见那屋里的惊人场面，李凯笑得像个傻子。

    “哪有正常人放着家里不待、学校宿舍不住，非得跑市中心酒店顶楼住的？

    就算你住，一天晚上就特么三千块钱，你能住得起？

    咱们再退一步，就算他包月了，谁好人天天宅屋里啃方便面呐？”

    “所以说啊，这小子是早知道这场末日要来咯……嘿嘿嘿嘿……当初我是看上他屯的那点货，后来寻思寻思让他陪我走一趟，万一我家老妹还活着呢？结果转角遇见爱啊，就看见你这个高材生了！”

    抱着酒瓶子，李凯笑得嘴角直逼耳垂：“meimei啊，别的不说，哥哥我的运气是真的好……你就听我的，跟着张哲混，不但饿不死，兴许还能混个强化人当当。你看他不就是嘛，吃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现在身子骨跟个铁畜生似的，一巴掌能拍死我。”

    “我去……”

    把喝了两口的啤酒放在李凯手边让他接着喝，江雪竹拿个小凳坐在炕边扒玉米。

    她双眼无神，手上机械地一把一把玉米粒往下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