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三事(下)
黄沙漫天,车马过者无迹。烈风呼啸,细抚触颊生疼。北地孤寒,虽自相伴左右。冷月高悬,郎心尽语难留。 同样的夜晚,在营地另一端的湖边。 “诶!你这个小丫头,坐在着干什么呢?”一灰袍男子提着酒壶坐在女子身边,打趣道。 女子本是独自坐湖边发呆,此刻见了来者,好不惊奇张口欲喊。 “嘘...”灰袍男子手影一晃,堵住女子小嘴,赶忙摆了摆手,“别喊,一会叫我小徒孙知道了,就不好玩了。” 女子见他也不是坏人,这才点了点头,乖巧般不再挣扎。 “嗯,听话听话,以后给我徒孙做了老婆,也是件好事。”灰袍男子笑了笑,举起手中酒壶,饮了几口。 “老...老...”女子缓缓开口,虽然知道对方年岁之大高自己太多,可这三十岁的相貌“老先生”三字却有些难言。 “丫头随意喊就好,若是高兴不如喊我不忘生。”灰袍男子笑道。 “嗯...”女子赶忙点了点头,“不忘生老先生,你...你是来找萧哥哥的么?” 不忘生闻言连连摆手,道“我是来找你和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儿的。” “啊...?”哑儿听得一愣,“老先生是来找我和川儿jiejie的?” “不错不错。”不忘生点了点头,忽然起身贴近女子面颊,盯着她看了片刻,只把哑儿吓得退了两步。 “老..老先生...你看...看什么呢...”哑儿有些不知所措,眉色一低,不敢抬头看对方。 “丫头,你这么怕羞,怎么做我小徒孙的媳妇?”不忘生回身坐下,摇了摇头。 “为...为什么怕羞...就...就不能做他媳妇...”哑儿见着四下无人,也是鼓起勇气回答道。 “这话还不错。”不忘生竖起拇指点了点头,“可我那小徒孙,似乎喜欢那女扮男装的娃娃。” “我知道萧哥哥喜欢的是jiejie...”哑儿抿着嘴巴,双手抱住膝盖望着身前夜色,“从我认识他的那天,我就知道,他早有喜欢的人...” “你那jiejie是李世民的女儿,金枝玉叶,脾气也大的紧。可我徒孙武功不差,心性豁达,配她是绰绰有余。”不忘生摇头晃脑。 “老先生说的是,他二人的确般配...”哑儿说着笑了笑,望着天空的银河,心头却有些别样情愫。 “我小徒孙怕是为了美娇娘,得替她打天下。”后者打了个哈气,看了眼哑儿,“那你呢,你跟着他们是为何?” “我...我是偶然和萧哥哥认识的...”哑儿说到这里,不知如何解释,双手轻轻搓着衣角,“我跟着他怕是会增添麻烦...可..可我...我不想离开他...因为跟在他身边,我就开心的紧。” “嗯...你这丫头,性子这么怕羞,又不会武功,言语不善表达...”不忘生挠了挠头,“却生生夹在他们二人中间...”他想到这里忽然大手一拍,“我明白了,肯定又是那英雄救美的老段子,我小徒孙是不是救过你?” “这...”哑儿不禁回想起来,要说相遇,却是萧衍为了报答自己爷爷对他的恩情。不过论这救人,他还真屡次三番的救过自己,当下索性轻轻点头,承认道“嗯,萧哥哥的确几次救过我...” “那我这个小徒孙也是花心,他虽然救了你,可却喜欢其他人...”不忘生说着,瞥了眼女子,有些担心她不高兴,“那干嘛非把你带在身边,要知道你们大唐和突厥怕是要打仗了...” “不...不怪萧哥哥...”哑儿闻言赶忙摆了摆手,“是...是我非要他带着我的...” “还是个苦自己的丫头...”不忘生缓缓摇头,叹了口气,“可你这么一路跟着他,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哑儿想起自己一路跟着萧衍从长安行来已有几月,“我们是在爷爷家认识的...当初爷爷被贼人害死,是萧哥哥上那黑风山替爷爷报的仇,他念在滴水之恩,却以身犯险。当时我就认为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大英雄。”哑儿说着笑了笑,“然后啊,我被他一路带到了洛州,他总说要替我寻个安生的地方...可他却不知道,我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 不忘生淡淡饮了口酒,望着头上夜色银河,星辰缓缓流转,好似叙说他们的故事。 “到了洛州,偏偏遇上了那个鉴宝大典,那时我还是个哑巴。”哑儿甜美一笑,“萧哥哥一心想帮我找个好的安身之处,而这鉴宝大典便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鉴宝大典?”不忘生挠了挠头,“是这几十年间,洛州万家弄得那个劳什子大会么?” “嗯。”哑儿乖巧般点了点头。 “哦!”不忘生也想了起来,笑道“老夫还去那儿混过几次酒水,万家的酒水的确好喝,灵犀若下什么都有。” “为什么你们都爱喝酒?”哑儿道,“萧哥哥开心的时候也会喝些。” “开心时候喝自然是好。”不忘生提起酒壶打量片刻,目色有些难言,“可人生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不开心的,若是再不喝点酒,那不就更难过了么?” “原来如此...”哑儿笑了笑,也不再问。 “丫头,那你说说,你去那鉴宝大会,是去献的什么宝?我小徒孙又怎么给你找安身之处?”不忘生过了许久,接着问道。 “萧哥哥说我画画得好,就带我去了。”哑儿抿嘴笑了笑,心中甜甜。 “你会画画?”不忘生听得一乐,“敢情还是妙笔丹青的小道姑。” “我不是真道姑...”哑儿连连摆手,轻声解释道,“再说...我也...也不会用笔画...” 不忘生皱眉打量了女子片刻,端着下巴道“有趣,你不是真道姑也罢,怎的还不会用笔?那你怎么画画?” “我用这个...”哑儿小心翼翼般从腰间取出一个笛子般的事物,外面包裹着层层布料。 “什么东西?”不忘生有些好奇,索性一把抓了过来,端详道,“这是....” “这是寒铁玉龙錾,是在洛州时张骞张石匠赠我的...”哑儿解释道。 “我知道是寒铁玉龙錾。”不忘生摆了摆手,“这錾当年曹孟德那小屁孩铸孔雀台的时候,我还借过他。” “什么?”哑儿听得一愣,“孔雀台?” “罢了罢了。”不忘生笑了笑,“多年的旧事了,这錾如今到了你的手中,便是你的了。”话罢把那錾丢了回去。 哑儿赶忙接过玉錾,又仔细把它包好,丝毫不敢马虎。 “丫头,你用这宝錾刻石成画么?”不忘生看了此物也明白了一些。 “是的,我随手画了幅歌姬跳舞的画...”哑儿说到此处觉得有些不妥,当下改口,“不...不是歌姬...是jiejie跳舞...” “哟,那丫头还会跳舞?我以为整天都是那日般凶巴巴的样子呢。”不忘生笑道。 “jiejie温柔起来,萧哥哥可是喜欢的紧...”哑儿低头念道。 “丫头,你知道老夫为什么来找你么?”不忘生饮了两口酒,擦了擦下巴脱口问道。 “不知道。”哑儿缓缓摇头。 “你长得很像我的妻子。”不忘生笑道,语气透出一些喜悦。 “你的妻子?”哑儿歪起脑袋看着身边这位九百多岁的怪人。 不忘生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忽然笑的很开心,他转头看着哑儿温柔道“她是我的第一位妻子,姓冷,叫溶月。” “冷溶月...”哑儿听得痴了,“这名字真好听...” “是啊。”不忘生又饮了两口,“你长得很像溶月,眉目清秀,匀脸素颊...”他说着痴痴看着哑儿的脸,“特别是这两个酒窝像极了...” “老...老先生很爱她么?”哑儿也不知怎么的,脱口问道。 “爱...爱极了...”不忘生听了这句面色一沉,生出悲凉的神态,“咕咚咕咚”灌了三口酒,低声道“她死后,我两百多年都没再回过大漠宫中。” “两百多年都没回过家么?...”哑儿抱着膝盖笑了笑,“那个姑娘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不忘生说到这里,忽然又露出笑容,只把女子瞧得不解,“还有韵儿和阿诗,她们让我记挂的紧...我活了九百多年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些年来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他说着抬头望着黑夜,“可我始终忘不掉她们的面容....她们三人之后,我也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了....要不是你这小娃儿长得像溶月我也懒得管你。” “老先生管我?”哑儿一愣。 “是啊!”不忘生忽然拍了拍手,笑道,“你想做我小徒孙的媳妇,又长得这么像溶月,老夫决定帮你一把。” “不...不要...”哑儿听了想也没想,连连摆手。 “怎么了?莫非你不想嫁我小徒孙为妻?”不忘生不解问道。 “自...自然...”哑儿听得双颊泛红,过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道“自然想嫁萧哥哥为妻...” “那不就是了。”不忘生双手一摊,笑道“那老夫就帮你一帮。” “不要...”哑儿摆手摇头,态度坚决。 “为什么?”不忘生一愣,“啧啧,你们女娃儿真是奇怪...” “萧哥哥爱的是jiejie,你若是强行逼他娶我,他一定不开心...”哑儿搓着小手解释道,“再者...萧哥哥不喜欢我...娶了我...我也不会开心...不如就这么简简单单留在他身边,做个师妹也好...” “嗯...”不忘生目色转沉,仔细打量着女子,过了许久,不免长叹一气,“丫头啊...你想留在我小徒孙身边,自然是好...可世事难料,你又不会武功,他们是出师突厥,一路凶险...” “我不怕...”哑儿坚定摇头,“只要跟着萧哥哥,什么都不重要。” “你错了。”不忘生缓缓摆手,“你不是怕,可我徒孙呢?他爱的是李世民的女儿,你跟着他们除了添乱还能帮上什么忙么?” “这...”哑儿被一语点破,也明白自己跟着萧衍从长安而来,的确没有帮上什么忙,反之还因为身虚体弱,不会武艺,处处落入别人圈套,给他们徒增麻烦。 “小丫头。”不忘生拍了拍屁股伸了个懒腰,“你喜欢我徒孙没错,可以也要有自己的路,不能活在别人的心里,要活在自己的心里。” “活在自己的心里?”哑儿听得一愣。 “你跟着我徒孙,左右也是害怕远离他。”不忘生冲她笑了笑,“若是你能够自己走出一条路,喊他回头寻你,可不是更好?” “回头寻我?”哑儿喃喃自语。 “哎,你性子也是固执,老夫若是强行逼他娶你,你也不开心。”不忘生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的路,你自己选吧。不过老夫提醒你一句,按目前来看,你对于我徒孙,便是个包袱。”话罢,不忘生摇头晃脑般饮完最后几口酒,大袖一摆擦去酒渍。 “老先生,若是我真走自己的路,有一天,萧哥哥会来寻我么?”哑儿见他要走,立马起身问道。 “会...肯定会的...”不忘生缓缓行去,摇摇晃晃,忽然行了十几步转过头来,笑道“他不来,你不会自己想办法么?” “自己想办法?”哑儿立在原地,痴痴般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这夜子时之后,中军大营之内忽然传来一声高喝“有...有刺客!” 不多时,三军营内火把纷纷亮起,马嘶人喊,蹄声脚步,周围的斥候纷纷立于营外高地,周围守军流水而出多了数百,营地内外刹那紧张了起来。半柱香不到李川儿等人在军士的护卫之下来到了中军帐内,只见地上横在三具尸体,均是脖颈留红,一剑夺命。 “是他?”萧衍走近一看,却是那日他刚刚来到流球聆月庄时的守门护卫,“去年他还和王豹一同护卫庄子...” “陈由...”李川儿行到尸体旁,蹲下打量起来,“一剑封喉...不是突厥人干的。” “张云,冯丰...”楚羽生双拳紧握,恨恨道“好汉子...可惜了...” “当初他们三人和王豹一同入的庄...如今...”陆展双也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陈由!!!”忽然一个汉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见着三人尸体,目色瞪的血红,心头一凉,怒气难发,“你...你...你怎么...”他摸着陈由的尸体,双手不免颤颤巍巍,忽然又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脸庞,“张...张云...你不是说晚上还要饮几杯的么...冯丰...你怎么也...”他说完回头看着众人,脑袋颤颤晃着,“是...是谁...是谁?”王豹说到这里忽然大吼起来,“站哨的人呢!说啊!是谁干的!” “...”李川儿见着缓缓摇头,他走到王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吧...”言罢招了招手,几个卫兵行了过来把王豹搀扶了下去,后者嚎啕大哭,一路嘶吼着挣扎而去。 “来人!”李川儿叹了口气,眉色一凝,朗声喝道。 “在!”一领军汉子行了过来。 “把他们三人就地葬了,晚上做一套殓服,我给他们守守夜。”李川儿看着地上尸体,目色透出悲凉。 “川儿...”萧衍看着女子,也不知说些什么。 “萧衍,你若不知道对大姐说什么。”狄柔行了过来低声道,“一会陪她守守夜吧...” “嗯。”萧衍点了点头,目送着李川儿离开了大帐... “大姐才是有苦说不出啊...”楚羽生叹了气摇头,拍了拍萧衍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