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权衡
“恩？事情？”诸葛向阳儒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挑了挑眉毛笑道：“怎么，市长闲下来的时候就不能请他的朋友小聚一下吗？” “没有，没有”陈勇赶紧摇头：“我只是看今天来的都是一些企业高管，所以…” 诸葛向阳闻言，不禁笑了笑：“呵呵，那些只是工作上的朋友…倒是你啊，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陈勇看了一眼不远处谈笑着的众多老总，斟酌了一下，道：“市长，关于在丘山山路上牺牲的那名武警…” “哦？”诸葛向阳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示意陈勇也坐：“他怎么了？” 陈勇舒了口气，坐在了诸葛向阳的对面：“人已经火化了，但是牺牲表彰和抚恤到现在还没下来…现在他的家人意见很大” 诸葛向阳听完，轻轻一笑，看向陈勇半责怪半正经地问道：“那怪谁呢？” 陈勇的头皮紧了紧：“市长…” “呵呵”诸葛向阳突然笑着摆了摆手：“跟你开个玩笑，我说过不再追究的，当然…现在行政干预令还没有解除，这些东西也理应由我来cao办…” “但是…”说着他顿了顿：“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所有事情都要为指标让路——指标下来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陈勇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诸葛向阳满意地笑了笑，手轻轻按在西装下摆，站起身，拿起一瓶洋酒问道： “喝酒吗？” “不…不了，我不喝酒的”陈勇摆手道。 “啊…”诸葛向阳的脑袋稍微往上抬了抬，好似在想什么事情：“…你的妻子，是吧？” 陈勇有些迟疑地看了诸葛向阳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诸葛向阳真诚地耸了耸肩，然后把酒瓶放了下去：“什么事情只要过了度，就会出事，人如是，酒精如是——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再过多自责” 陈勇没有说话。 说完，他复又坐回了沙发上，眼神炯炯地看着陈勇：“陈队长，这最后的两天是非常时期，赵局长那边已经没有问题，现在就看你的了——拜托你，这两天里请一定不要让某些居心叵测的公众媒体见缝插针，知道么？” 这句话看似逻辑不通——陈勇只是个武警，怎么能管制住媒体呢？ 但是，一经推敲其实不难想到，诸葛向阳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让陈勇这两天不要出动警队！ 这怎么行！ 就算是行政干预令期间，如果有突发事件发生，武警大队长也是有权直接出动警队维持治安的！ 陈勇刚要说话，诸葛向阳却是继续道：“其他的不用多想，我自有办法” 说完他笑了笑，话头自然地一转：“陈队长，你女儿上幼儿园？” 陈勇的心里有些发堵，听得这句话，一丝戒备更是从心底升起：“…是的” “恩，那你真的很辛苦啊…”诸葛向阳深以为然地说道：“武警部队工作繁忙，你又是一个人，肯定是忙得没空陪女儿吧？” “没什么，职责所在”陈勇答道。 仿佛也是察觉到陈勇的那股戒备，诸葛向阳的声音此时也好像透出了一股凉意： “好好工作吧，陈队长，小苹果班？这名字挺可爱的…没事儿还是多陪陪女儿吧，她可不能没有你呀！” 说罢，他笑着站起了身：“会所里除了酒还有点心和饮料，陈队长你自己照顾自己吧” 接着诸葛向阳冲陈勇点点头，重新回到了人群中挥斥方遒了起来。 陈勇则依然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但离近一点就可以看到，他的额头上其实早已淌满了冷汗。 他终于明白，诸葛向阳今天把他叫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在示威。 … 天气依然晴朗，万里无云。 幼儿园的草坪上，家长们正坐在小凳子上认真观看着小舞台上的表演，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小女孩小男孩们纷纷换上了亮闪闪的衣服，小脸蛋涂成两团红色，眉心也点一个红点，在舞台上伴随着欢快的童谣认真而快乐地跳着。 但陈勇此时根本无心欣赏，从诸葛向阳的私人会所里出来后，他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好！” “小宝好样哒！” 又是一轮节目放完，身边的家长纷纷站起来为自家的孩子鼓掌喝彩。 身边的气氛愈是高昂，陈勇的头就痛得愈发厉害。 “下面有请我们小苹果班的小同学们为大家表演舞蹈《拾稻穗的小姑娘》，请家长们掌声欢迎！~” 抬眼看去，只见小蕊正穿着一件乡村风格的舞蹈服，提着一个小篮子，扮成弯腰拾稻穗的样子，从幕后跳了出来，童真欢乐的配乐也适时响起： “拾稻穗的小姑娘，赤脚走在田埂上…” “头上插朵野菊花，手臂上挽着小竹筐…” 陈勇心中好似突然透进来了一丝光亮。 女儿提着小篮子跳着，双手还不忘跟着节奏作出相应的舞蹈动作，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快乐与天真，旋律悠扬，女儿在舞台上轻轻地旋转。 陈勇静静地看着，出神到甚至忘了自己此刻该作出什么表情… 应该是笑吧。 ——不，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在笑着了。 此时的陈勇仿佛早已忘记了身边的人，忘记了所有的事，现在在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舞台上的那个美丽到无与伦比的小天使。 工作的辛劳，应酬的烦累，所有汗水、虚伪、黑暗，以及世界上所有的罪恶…仿佛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陆续，班上的其他的小朋友也加入了舞蹈，但陈勇的目光却是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女儿。 直到舞蹈结束，陈勇才晃过神来，赶紧也跟着站起来鼓掌，却突然发现余光所及之处，好像有一个人在朝他挥手。 “陈大哥~~” 杨忆明媚地笑着，撩了一下额头上稍微沾湿的刘海，眼睛弯成了一条桥。 … 晚饭后，陈勇背靠着阳台的栏杆，看着屋子里正乖乖做着算数作业的女儿发起了呆。 夕阳洒在他坚毅的侧脸，鬓角上的几根白头发被映照得通红，很是显眼。 长期超负荷的工作使他早早的长了白发。 虽然他才三十六岁。 在看着自己女儿的时候，陈勇就很容易出神。 ——他总是这样。 但是这次他忘了自己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所以当他终于回神的时候，刚好瞥见了杨忆看着他的神情。 陈勇是过来人，他当然知道那种神情代表着什么。 “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去”陈勇径自走向门口，话语间的冷意让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松江傍晚的街景在车窗边不断向后移动着，暖暖的晚风带着饭菜的香味儿不断地吹拂进来。 陈勇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而杨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脑袋侧着，眼睛投放在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情侣身上。 她的帆布小包放在腿上，两只手自然地搭在上面，柔顺的齐肩发挽到耳后，露出一只白皙小巧的耳朵。 陈勇眨了眨眼，深呼吸了一下，看了一眼杨忆，但马上又转过了头来，继续开车。 没一会，车子便驶进了一片寂静的老式小区，路灯大多数都坏了，小区里暗得很。 到了杨忆说的位置，陈勇挂挡，将车停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下。 陈勇没有开口，而杨忆坐在位置上，也迟迟没有开门。 刚刚阳台上的眼神对视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 车厢里就如同外边的小区一般寂静无声，只有仍未关上的发动机低低的“轰轰”声在周边环绕。 此时，唯一的光源只有前面的车大灯，作用于车内，光线则是弱了不少。 陈勇的手仍然放在方向盘和车挡上，脸上一鼓一鼓的，他正咬着牙。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许久，杨忆终于看向陈勇，稚嫩仍存的脸蛋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陈大哥，谢谢你” 陈勇的眼睛低了低，旋即轻轻一笑：“谢我什么？” “恩…谢谢你对小蕊这么好…也谢谢你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饭”杨忆真诚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她此刻的脸看上去有些绯红。 陈勇还没答话，杨忆就抓着小包，打开车门下了车。 “陈大哥，你，你…”杨忆凑到了窗外，踌躇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给小蕊找一个mama？”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咬着下嘴唇转身跑上了楼。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陈勇还是怔住了，脑袋嗡嗡的响。 现在他的心里已然混乱一片，想给杨忆的话找一个别的解释，但却是发现根本骗不了自己。 因为她的话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 抓着方向盘的左手早已捏得发白，陈勇使劲深呼吸了几下，然后踩下了油门。 不行… 不可以。 ※※※ 北河市。 今天晚上轮到董汉骁轮休，他哼着歌，早早地就回到了出租屋休息。 一切依然正常，虽然搬水的体力活可能比以前每天还要累一些，但董汉骁常年绷紧的神经却是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啊啊~~”董汉骁倒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即使他知道这种安定是暂时的，不过他却依然很乐意去享受。 在做了八十个仰卧起坐之后，胸口再次传来了丝丝痛感，董汉骁皱皱眉，刚想咬咬牙坚持到一百个，身边的电话却是“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董汉骁心一动，赶忙拿起一看。 是黑八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