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望与拯救(三)
我死了吗? 阿尼娅从昏迷中苏醒,周围一片漆黑,使得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还没有。 手上传来熟悉的触感,被子还裹在身上。 她伸出手去想要确认身边的情况。身体靠坐着,屁股下面大概是自己的小床,周围很拥挤,勉强可以抬起头,但差一点就会被撞到。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看到屋顶塌下来。然后跑回到床上。我可真傻,为什么不往门外跑呢。 双手在周围摸了摸,胳膊不需要完全伸展开就能触碰到周围的所有墙壁。阿尼娅判断这里大概是在紧靠着墙壁角落的床角,屋顶倾斜掩盖在上面,刚好和墙壁搭成一个狭小的三角体空间。 腿没办法伸开,蜷缩的姿势就已经碰到了斜面的屋顶。身体只能在很小的空间里稍作活动。不过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她的身体保持着一个刚好可以避过塌下来的屋顶的姿势,哪怕四肢再伸展一些,或者坐的位置更高一点,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这是什么?”阿尼娅轻声说道,她觉得如果再不发出点声音,自己就要受不了了。可大喊大叫又实在没有那个力气。 她在身边摸到一件触感很熟悉的东西,不,不是一件,是两件。 是她心爱的小镜子,和那把小刻刀。不过镜子已经碎了,拿在手上的可以明显感觉到只剩下很小的一块。刻刀倒是很完好,刀头的部分被严密的包裹住,刀身上的纹路传递出熟悉的触感。 这让阿尼娅稍微安心了一点。 这时她才注意到,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手在被子外面摸索一阵却还没有冻僵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是我昏迷了太长时间吗?不对,应该不会。 阿尼娅感觉身上就只有胳膊有些疼痛,可能是昏迷之前曾下意识抬起胳膊阻挡倾斜的屋顶所致。所幸屋顶并没有直接砸到自己身上,胳膊也只是稍微承受撞击,并没有被直接砸中。这一点疼痛都算不上受伤。 我还能感觉到手臂有点疼,说明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太对。如果不是这样,那该不会是…… 阿尼娅想到一个更加恐怖的可能性。 总不会是上面的积雪已经多到将这里完全埋住,以至于风吹不进来,所以才不那么冷。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在这里等死了吗? 不行,我才不要就这样死掉呢。 阿尼娅用尽全力去推周围的墙壁或者是倾斜的屋顶。推不动就再尝试其他的方向,努力一番后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莫说自己现在的身体本就虚弱,即便是正常状态也没可能推动墙壁。 阿尼娅虽然体力很好,但力气还很小,连一截稍微粗些的木桩都很难搬动,更不要说推倒墙壁这种事了。 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至少我还没死。也不知道老爹怎么样了,屋子倒塌之前,我好像看到他出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会没事的吧。” 越是想要让自己冷静,就越是冷静不下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到各种糟糕的画面。 我只是幸运才活下来而已。真正带来危险的可不是倒塌的房子,而且外面的暴风雪啊。老爹现在怎么样了?我是应该希望他回来救我,还是应该祈祷他不要有事啊。 阿尼娅自觉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现在是寒冬中最难熬的阶段,自家的房子还是在稍显偏远的地方,大概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状况。 有点饿了,好累。 身体不能自由活动,平时这样蜷缩着身体也没什么不适,偏偏这会就感觉疲惫的不行。两条腿空空的,就像没有了一样,真难受。 阿尼娅尽可能地活动身体,将头低下来偏向一边,整个身体稍稍倾斜,将一部分被子团在身下作为支撑。避免直挺挺地坐着,还能好受一点。 只是这样简单动动身体,她就感到格外劳累。很快进入到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意识才稍稍清醒一些。 好黑啊。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根本没什么区别。竟然还有这么黑的地方。 本来人在寒冬中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就不太正常,陷入黑暗的阿尼娅更是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好累,还想睡。 或许是时间太短,又或许是精神上的重压使得睡眠也无法恢复疲惫。 可是好饿啊。 阿尼娅用力揉搓自己的肚子,希望能缓解一些饥饿的感觉,但没有用。 她伸出手指开始笔画自己的名字。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这样还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开始思考文字后,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些在书上读到的内容。 最好的人生是在弥留之际有值得回味的记忆涌上心头。这是哪本书里看到的来着? 生命的意义在于每一个瞬间都能被有价值的经历填满。这句话是雾帆教教义里的一句话,我记得后面是说得带着坚定的信仰去做那些日常的工作,才能感受到那些经历的价值。 …… 想着想着,疲惫的身体终于再次陷入沉睡。 等到阿尼娅再一次悠悠转醒时,她发觉这个狭小空间里的空气已经开始浑浊起来。不仅仅是饥饿,现在就连每次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好难受,看来我的人生要到此为止了。 结果还没能活过第六个寒冬,和村口大叔家的女儿一样。还以为自己会有什么不同呢,没想到死亡真的就像书上写的一样,总在不经意间不期而遇。 可是,可是,可是…… 虽然寒冬很难熬,虽然生活不轻松,可我不想就这样死掉啊。 我还没给老爹做出一件像样的木雕,我在他坚持的技艺上花心思一定会让他很开心。 我还想给特蕾莎jiejie做顿好吃的,经常去吃她做的食物,受了她那么多照顾,我还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还有叶子哥和波越,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波越的新房子暖和吗?叶子哥是不是也在某个角落里发抖呢?嘿嘿嘿,我好想看看叶子哥被冻得发抖的样子。 还有,还有,我还有什么愿望来着。哦对了,那个经常到梦里来接我去过幸福生活的男人,我还没遇到。 随着思绪不断地跳转,阿尼娅的情绪不可抑制地失控起来。她开始痛哭,开始竭力喊叫,尽管她已经几乎发不出多少声音了。 我,我还不想死啊。我还什么都没经历过呢,为什么是我呀,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啊…… 哭着哭着,阿尼娅陷入了最深的昏睡。没有甜蜜的美梦,没有自由的幻想,甚至没有对明天的希望。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光。 这是什么,是神明来迎接消逝的生命了吗? 阿尼娅缓缓睁开双眼,在黑暗里的时间太久,她的眼睛有点承受不了光线的刺激。只睁开一点就不得不尽快闭上,缓解后才能继续睁开。
好像有什么声音,是谁在对我说话吗?我听不清。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有一个穿着厚重衣物的人,他的脸上就只有两只眼睛漏在外面,他在说话,在叫嚷着什么,声音有些嘈杂,耳朵里嗡嗡作响。阿尼娅听不清楚。 这就是,神明吗?可为什么,神明的眼睛,是和叶子哥一样的颜色。 稍微清醒些的阿尼娅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但呼吸不那么困难了。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白色,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厚厚的积雪。 天空中的雪花依旧在随风飘洒。还有一个人正在从不远处朝自己这边走来,那人很焦急的样子,但雪太厚了,他每走一步腿都会深陷到膝盖附近,使得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靠近过来。 声音终于清晰了。 “阿尼娅!阿尼娅!” 那夹杂在风雪之中的声音原来是我的名字。 不行,坚持不住了,好冷。阿尼娅仅仅清醒了片刻便再次陷入昏迷。 依森镇的教堂后厅。波越正在房间里焦虑地来回踱步,这是带回阿尼娅之后的第四天,少女仍然昏迷不醒。这会她还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堪比房间里的暖炉。 除了定时帮阿尼娅服下修女给的药物之外,波越什么都做不了。 发现暴风雪袭击阿尼娅所在的村庄已经是大约七天前的事情了,那天波越正在自己的新房子里休息,镇子上的房屋还算密集,虽然比不上林生城里的家族宅邸,但至少在取暖方面不至于太过艰苦。 波越心里始终在惦记着阿尼娅,他很后悔寒冬之前没有坚持让她搬来一起住。隐隐地,他开始有些不安。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家中唯一的老佣人动作缓慢地打开房门,叶冲进来大声喊着:“波越,快。借我用用你家仓库里的工具。” “叶?怎么了,现在可是寒冬最冷的时候,有什么事不能过几天再做吗?”波越边说边从一旁拿出仓库的钥匙跟了上去。 “过几天就来不及了。阿尼娅家的房子塌了,他老爹昏迷在外面,我在那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阿尼娅。我觉得她可能是被压在下面了。”心急如焚的叶将波越手上的钥匙夺了过去,跑到仓库拿出铲子等等工具,急急忙忙地往出跑。 波越被叶带来的消息吓坏了,他也想尽快跟上去,但穿齐衣物耽误了些时间。 镇子上的卫兵要等这个寒冬之后才会转而听从波越的指挥,可即便是到了那时,应该也不会有人愿意陪他在这个时候往出跑。 波越能想到的就只是让老佣人去试试家里的马车还能不能出门。 当他赶到阿尼娅家附近时,叶正独自一个人在努力地挖掘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阿尼娅,坚持住,我马上就能找到你,马上就能找到你。” 看得出来,一向沉着的叶此时也慌了。 现场已经覆盖住深至小腿的积雪,而且天上下的雪完全没有要中断的迹象,这会只是风势减弱了一些而已。席卷此地的龙卷只是匆匆而过,未作停留。 波越想要问清楚具体的情况,但在这种天气里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对现场的挖掘也同样不顺利,都别说是去搬起那些倒塌的石块,光是站在这身体就已经冷得几乎无法动弹了。 叶身上的穿着比波越差得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男人携手努力了将近三天时间,才把阿尼娅成功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