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北地寻骨（三）

    第二天一早，天气再次出现变化，天空中陆续出现许多灰蒙蒙的阴云，被阴云遮住阳光在雪地上只留下斑驳的亮点。看起来有一场大雨或大雪正在酝酿。

    以前听说北地的气候多变，这次算是切实体会到了。康德心想。

    所幸没有前天那样的大风，只是阴云的话，并不会让气温显著下降，对视野的影响也比较小。

    收拾停当准备出发时，梦蝶突然对康德三人说道：“因为一些原因，我不便以这幅身体出现在人前，昨晚和莉莉商量过，从现在开始我将转换成另一种形态。不过你们放心，遇到危险的话，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还没等康德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就见到梦蝶的身体逐渐变透明，最后完全消失不见。穿在她身上的裙子没有了身体的支撑自然飘落下来，被莉莉叠好放进行李。而原本挂在梦蝶胸口的黑色晶石吊坠则被莉莉接住戴在颈部。

    梦蝶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是单独出现在康德的脑海中：“安心，我只是将身体缩小依附到吊坠里而已，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事，直接说就好，我能听得到。”

    莉莉应该是昨晚就知道会这样，这时才并不惊讶。重岩也既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情绪，也没有多问什么。康德虽然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接受了这种情况。

    事实上，除了看不到飘在半空的梦蝶的身体之外，并没有任何改变。梦蝶依旧发挥着强大的感知能力为他们指引道路并提示危险，只不过换成由莉莉表述出来而已。

    到山脚去的最后一段路已经探明，避过形同断崖似的险途后，村庄在众人的视野中迅速变大，看样子很快就能达到。

    途中莉莉说好像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白影一闪而过，不过当她专注去看时又不见了。找寻一番无果后只好不了了之。

    当天空被阴云完全覆盖，大地默默昏暗下来时。三人终于抵达了目标的村庄。

    临近村口时，康德轻声问道：“北地的异族人这么少吗？这村子也太安静了吧。”

    莉莉回答说：“jiejie说异族人数并不少，看这村子的规模，至少能住进两百户。正常来说会有五百人左右的数量。不过我确实没看到有那么多人。”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村口，村口处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石碑放置的很随意，看起来有些许倾斜，石碑的边缘未经平整打磨，形状很不规则，看着并不舒服。石碑上刻有奇怪的图案，或许是长时间受风雪冲刷的影响，那图案看着很像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圆圆的猪，粗大的后腿和尾巴卷成一团，额头上有像是尖角或者竖立的长耳朵。

    莉莉哈哈大笑着说：“这是什么啊，看起来好有喜感。”

    重岩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从村子里冲出来的六个少年打断了。

    正如之前梦蝶向他们介绍的，珑人族少年身上与龙有关的特征十分稀少，身体也不像重岩那般壮硕，脸上和身上还保留有鳞片的痕迹，但细细的鳞甲根本没有龙的威势。宽大的脚掌还有些龙爪的样子，双手反而更接近人类便于抓取使用武器的手指形态。

    六个少年手上握着形似长矛——将磨锋利的石块做成尖头固定在木柄上的简陋武器。相比之下，重岩的龙爪就不具备抓取使用武器的能力，大概也是衍化的作用，即便有相同的先祖，但其实已经是不同的族群了，生活和战斗的方式都大不相同。

    珑人少年们用威胁的口吻冲着康德三人叫喊，应该是没有经过像样的训练，六个人的声音都重叠在了一起，显得十分混乱，反而没有威慑的效果。叫喊的内容大意就是“你们是什么人？”“外族快离开！”之类的。他们使用的语言与人类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康德和莉莉只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重岩作为古龙末裔却没有被这群珑人认出来，甚至还在他面前大喊大叫。原本他还以为只要对方见到自己，肯定会立刻顶礼膜拜，或者至少也是恭顺相迎，没想到珑人少年竟是如此不敬的举动。这让重岩格外恼火，便对着他们怒吼了一声。

    在康德看来，重岩的吼声十分克制，声音并不大。但他的声音却是货真价实的“龙吼”，震慑珑人格外有效。六个少年立刻瘫倒在地上，除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稍大些的少年还能用武器支在地上坚持一下，另外五个已然昏倒，不省人事。

    “哇，重岩你这么厉害，吼一嗓子就把人弄晕了。”莉莉不明就里，还以为是重岩的实力所致。

    这时，村子里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朝村口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大人请留情，大人请留情。”

    老人跑过来直接跪倒在重岩面前，一边磕头一边颤抖着声音说道：“不知道大人莅临，小孩子们不懂事，还请务必留情啊。”

    老人的举动令康德三个面面相觑，重岩紧接着中止了吼声。随后村子里又走出来十几个珑人，都是年事已高的长者，还有抱着婴儿的女性。这群年长的珑人身上龙族的特征更少，有的就只能在肢体或者脸部看到很少一点龙族鳞片的痕迹而已，外型看起来与人类差别很小。要说还有一项显著差异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腿部并不像人类完全直立，而是保持着略微半蹲的状态。脚掌上也有差异，不过那很可能是珑人族不穿鞋子的缘故。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显得有些孱弱，像是可怜的难民。

    跪在众人面前的老人见面前的三人没有过分的举动，便主动开口对重岩说道：“大人您是传说的龙族吧，能从您的声音里听到纯正的龙吼，实在是太荣幸了。不知道几位来我们这个小村子是有什么吩咐，我算是这里的村长，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几个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不要为难他们吧。”

    “哦，我们是来找……”重岩正要说明来意。康德却突然上前拦住他，接着说道：“我们只是路过，看天气不适合继续赶路想要找地方借宿。村长您看，是否方便？”

    老村长似乎对人类十分戒备，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康德一眼，目光又在莉莉身上略略扫过，最后重新集中在重岩身上，问道：“大人，恕我冒昧，这两位是？”

    “哦，他们是我朋友，我们想借宿，行不行？”重岩耿直地回答。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大人来借宿是我们的荣幸，我家里比较宽敞，先来我家吧。住处容我安排一下。”说着，村长站起身把三人迎进了村，村民和几个少年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刚刚跳出来拦住众人的六个孩子里，年纪比较大的那个跑到村长身边，低声和村长交流了几句，便跑开了。

    村长带着微笑和众人解释道：“那是我的小孙子，我让他先回去收拾收拾。”

    村子里的房屋都是直接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十分简陋，石头间甚至还留有缝隙，稍大些的缝隙有沙土作为填充，小一些的就放着不管了。但屋顶却采用了加工过的相对平整的整块石板。建筑风格在人类眼里非常怪异，看样子对于珑人们来说，房屋的作用并不是保暖，只是用来遮挡雨雪而已。

    跟在重岩身后的莉莉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村子还挺大的，就只有这么点人吗？为什么呀？”

    走在前面的老村长叹了口气说：“战争开始就都上战场了呗，从大概半年前开始，村子里陆续被征走了四百多人，听说战争已经正式打响，也不知道走了的人能回来多少。”

    莉莉继续问道：“你们是在和谁打仗啊？为什么要打仗呢？”

    村长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莉莉，惊奇地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山南的人类啊。你们不知道吗？”

    康德接口说道：“异族和人类的战争本来不就常年不断嘛，这次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特别的很。老头子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完全就是强制征兵，也不问问我们的意见，就把人都给带走了。”老村长摇着头低落地说道。

    莉莉似乎是和梦蝶交流了一阵，随后说道:“我听说珑人族是独立的族群，各个村子并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为什么会发生强制征兵这种事？”

    村长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回答：“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战场主要在西边，山脉缺口的地方，那里确实常年都在发生冲突。不过你们人类有关隘，我们过不去。我们这边人数多，你们也过不来，再说这边天寒地冻的，你们大概也不愿意过来，僵持已经持续几百年了。每年我们村子也就出十个人代表一下就行了。今年不知道怎么了，蜴人王突然发下诏令，号召我们珑人和蜥人团结起来，要集合三族的力量冲破你们的关隘，到食物充沛的南边去。我们珑人族虽说是独立，但大家总得生活嘛，今年食物不足，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被煽动就都跟着去了。人家说，我们现在的苦日子都是你们人类的错，啥啥的。年轻人可爱听这些了。”

    康德不想在人类与异族关系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便打断村长转而问道：“您刚刚说，战争已经正式打响，已经打了多久了呢？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村长想了想，回答说：“我们这是十多天前知道的消息，说是集合起来的军队正式开拔，要去进攻关隘了。这离关隘那边也不算特别远，算算时间的话，也就是二十天以前的事吧。二十多天，不到三十天，差不多这样。”

    “可是马上就要到寒冬了呀。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间去打仗呢？”康德不解地问，二十多天前，也就是距离寒冬八九十天的时候，难道异族是觉得只用这么点时间就能打败人类了吗？怎么可能，帝国建立以来近七百年都没被攻破过的关隘，仅靠几十天就能打破？这根本没道理嘛。

    老村长也表示说：“那就不知道了，我没上过战场，不了解那里的事。不过我听说好像有不少绒毛族的人也加入了进去，这次声势很大。我族的长老们好像也都挺有信心的，有点孤掷一注的意思。至于缘由嘛，我就是个小村子的村长而已，知不道那么多。”

    在场的康德和莉莉两人对于大陆人类的状况都没有太多的感触，而且一贯的常识也在不断地提醒他们，这里是北地，有战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即便不和人类开战，异族中各族群之间也会时不时出现冲突。而且老村长看起来确实不知道更多了，想要深入探究也没有办法。

    三人来到村长家里，老村长带着孙子邀请他们一同用餐。只不过村长准备的食物都比较生猛，完全不合人类的胃口，只有重岩毫不顾忌地吃着。康德和莉莉则是全程喝水，一点食物都没吃。

    倒是这里的水喝起来清甜可口，村长说这是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经过古老的秘法净化沉淀后得到的水，算得上是珑人族的特色。

    就在吃饭的过程中，天色彻底阴了下来，天上落下大颗大颗的冰雹，一团一团的冰粒砸在地面和屋子上，村长家的房子被打得来回摇晃。大家基本也顾不得吃饭的事了。

    所幸这场冰雹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多长时间，便随着阴云消散结束了。这时刚刚进入夜晚，地上还残留着刚才砸下来的冰粒，天空却晴朗起来，月光皎洁地照亮大地，在冰晶上照出多彩的光泽。北地的天气着实过于善变。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冰雹刚刚结束不久，一个珑人小孩跑过来传递消息，说是大概十天前异族大军攻破了北地山脉的人类关隘，并且立即开始向人类的城市发起进攻。

    也就是说，那座听闻固若金汤的关隘竟然在短短十几天内就失守了。老村长并未隐瞒消息，当场分享给客人们。

    重岩和莉莉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重岩自不必说，失忆的莉莉对于人类帝国同样缺乏直观的感受，只是知道一定会死很多人，仅此而已。而康德此时的感受也只是，希望父亲不会碰巧在战场附近就好。

    如果换到一年多以前，还没认识白爵和梦蝶的时候，康德觉得自己或许也会有为保卫帝国领土上阵杀敌的冲动。可现在，尤其是经历过海底城之行的现在，他心里对于人类与异族之间的对立情绪十分淡化。只希望战争不要持续太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