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邂逅崭丘（三）
车厢前的两匹马失去掌控，疯了似的向前狂奔，沿着谷地不断深入崭丘。这条谷地的道路不知何时拐向了北面，随后又向西拐出了一段距离。或许是优秀的战马在主动逃离来自南边的狼人追兵，却不曾想因此让车上的康德离队友们越来越远。 车厢的高度够让康德勉强站立，但毫无规律的颠簸使他并不能稳住身体投入战斗。跃进车厢的狼人塞满了车厢的一多半，这种情况下的战斗根本毫无招式套路可言，就是一爪换一刀的互撕互砍。 起初的几下，康德还在试图格挡对方的爪击，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不是办法，身后的厢壁不太可能禁得住狼人的力量，万一自己被硬推下去就完蛋了。于是他转而全力攻击，拼着挨上两爪，一刀捅进狼人的脖子。 窄小的车厢同样限制了狼人的活动，脖子上避无可避地被开了个窟窿。然而，这只已经陷入战斗狂乱状态的狼人，抓住康德的爪子在临死前最后一刻爆发全力，扭断了康德的左臂。 康德胸口被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加上扭断左臂这一下，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将那狼人的尸体推下马车，他一边调动体力的气力自愈止血稳住伤势，一边再次确认周遭，这车厢里的确没有其他人。 怎么回事？是那个大叔搞错了吗？这是辆空车啊。康德从车厢右侧探出头去往后看，之前打斗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跑出了这么远，再赶回去怕是也没有用了。 “该死，这不是白忙活了嘛。”康德懊恼地低语道。非但没有救下人，自己还受了伤，莉莉和重岩恐怕还在战斗，也不知道能否平安脱身。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掺合进来了。 前面的两匹马跑得很急，康德并不知道该怎么让它们停下来，正在懊悔时，他猛然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转头往车厢内看，他突然想到了问题，这车厢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的要小，或者说是短了一截。定下心来仔细看看，果然在车厢内部的角落有扇暗门。侧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锁扣，打开挂锁向后一拉，车厢里还藏着另外一部分空间。 接触到暗门旁边的车厢壁时，康德注意到这辆车厢后半段，也就是被刻意隐藏起的这一截的车厢在木制结构中还藏有一层金属结构，侧面的气孔透进些许光源，内部并不阴暗。 康德半蹲着身体向里挪动了几步，通过暗门向里面查看。坐在里面的人同时也在看向暗门打开的位置，两个人四目相对。 车厢里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女，堪称完美的面容看不出年纪，气质沉稳，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尽管车厢仍在不断颠簸，她却镇定地坐在角落，无瑕的脸上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淡紫色的长发自然披散，头发的末端稍稍落在地上，与同样颜色的纯色瞳孔交相辉映。她身上穿着一条黄白相间的连衣礼裙，裙子上带有复杂的边纹和装饰，精致不失高雅。裙摆下露出白皙的膝盖和小腿，双腿叠放侧坐着。 “你是谁？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少女声音甜美，语调平缓，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她不是坐在危机四伏的车厢而是庄严肃穆的宫殿里一样。 “啊，啊……” 少女的眼神清澈纯净，却带有难以名状的异样魅力，仿佛有某种超脱的崇高的明澈的深沉的觉知藏匿其中，幽远绵长却不乏知性的亲昵，像是不谙世事，又仿佛透彻清晰。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让康德感到莫名的慌乱。 还没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突然，一只狼爪从少女背后的车厢壁外戳了进来，并朝少女所在的方面快速移动。 “躲开！”康德大喊着冲了过去。之前他听到有一只狼人抓到了车厢尾部，不过后来就没了声音，他还以为是突然加速时被甩下去了，没想到还在。 少女的反应比康德慢了许多，直到康德靠近过来才做出起身的动作。康德左臂还未愈合，行动十分不便，加上车厢后半的空间更加狭小，他几乎就是翻滚进去持刀挡住狼人的利爪。多亏这层车厢壁内嵌有金属板，使得狼爪的力道小了不少，此刻与其说是康德挡住了狼爪，倒不如说是爪子卡在金属厢壁中更贴切。 少女衣服对发生了什么全无所知的样子，起身躲到康德身侧，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车厢外的狼人左爪受阻，立刻抬起右爪刺了进来。受到车厢壁的阻隔，康德全无察觉，利爪从他身后进入刺穿了腹部。如果狼人的爪子抬得更高些，说不定就直接刺穿康德的心脏了。 少女发出一声惊呼，但不是尖叫，她的声音里并没有害怕或慌张，只有对面前男子受伤的紧张以及关切。她想帮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些无措。 此时的状况对康德非常不利，然而还有更糟的状况即将出现。前面的马匹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其中一匹马被路上的碎石绊住，使得整个车厢发生侧翻，好巧不巧的是，侧翻的车厢刚好滚入一处开采“生命之源”的矿洞。 车厢前面拴住马匹的绳索被扯断，外侧的车轴跟着断裂，整个车厢翻滚着跌向矿洞深处。车厢后面的狼人两只爪子还卡在车厢壁中，康德则借着车厢的翻滚从狼爪中挣脱出来，单手抱住少女尽可能护住不让她受伤。 但这种情况下康德也是自身难保，车厢里并没有可以方便抓住的抓手，他的左臂还没法自如活动，想要保护少女就只能任由身体在车厢里到处碰撞。 这个矿洞不算浅，整个车厢翻滚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康德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脸色狰狞地呻吟了几声。少女伏在他胸口一动不动，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康德尝试移动身体，但只是移动了少许就感觉整个车厢都在摇晃，他只好立刻停住，尽可能稳住车厢。天知道这矿洞有多深，万一只是卡在哪，这一动再继续往下跌可受不了。 康德慢慢移动右手，从腰间解下一只短矛，稍稍注入气力让矛身的银光亮起作为照明。他注意到车厢的四壁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撞击凹陷，有些地方出现了裂口，但整个车厢的结构尚且完整。那个挂在车厢外的狼人不知道什么状况，康德看到他的两只爪子还卡在后壁里，这会也是一动不动。 银矛上的光亮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块空间，加上还有车厢壁的阻拦，康德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他只能从车厢的摇晃程度和仅有的一点信息判断，可能是被卡在一处峭壁的边缘。 “梦蝶姐，你能听到吗？”康德低声轻语道。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这里与莉莉之间的距离可能超出了梦蝶的感知范围。康德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控制体内的回复之气修复身体，至少腹部的撕裂伤得尽快止血才行。 经过上个寒冬几乎可以算是死而复生的经历，康德的自愈能力增强了不少。此刻的伤势并没有让他昏迷过去，也没有丧失基本的行动能力。身体很快完成了止血，但符合伤口还需要时间，疼痛的感觉同样难以消除。 怀抱中的少女轻轻动了动，她醒了过来，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康德赶紧出声阻止：“别乱动，车厢被卡在一个可能是悬崖的地方，看不到下面的情况，暂时请保持这个平衡状态。” “哦，好。”少女平静地回应道，同时身体不在动弹。 这时的少女差不多就是趴在康德身上的姿势，康德的鼻息能够清晰地嗅到来自少女的芳香。随着少女苏醒，她身上慢慢泛起淡紫色的光亮，亮度逐渐提高，使得周围更加清晰。 “咦？你是怎么做到的？”康德好奇地问。 “做到什么？”少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发光。这道淡紫色的光不是你弄出来的吗？”康德解释道。 “哦，不是。这是我的裙子发出来的光，不是我。” “哈？裙子发光，这么神奇？” “嗯，”少女似乎有些犹豫，稍微停顿后跳过裙子的话题，转而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我不记得有见过你。”因为是趴在康德身上，少女的脸一直贴着他的胸口，没有抬起来。 “我叫康德。是，这怎么说呢，算是路过附近的旅行者吧。刚好看到你们被狼人追击就想着帮个忙，可惜帮得不太成功。” “欧拉大叔他们呢？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些人。”少女追问道。 “欧拉大叔，是那个什么副将吗？”康德感受到少女点了下头，他继续说道：“就是他让我驾驶这辆马车逃走的。说是要护送重要人士回王城，看样子说的就是你了。其他人这会估计活不下了，狼人数量太多，正面战斗几乎不可能取胜。” “这样啊。”少女沉默片刻后，平稳情绪继续说道：“多亏你了，康德。否则我今天也会死在这了吧。原谅我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尤菲，是王城的公主。我代表王城人民感谢你的出手搭救，只不过救下我可能也没多少用处就是了。” “王城的公主。”康德对这个称谓感触不深，他只知道这少女一定很重要，但并没有特别直观的体会。 尤菲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说起更现实的话题：“康德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的左臂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折断了，我正在尽力恢复，给我点时间。可以动了就能出去。” “手臂折断？这么严重的伤不是短时间里可以恢复的吧？”尤菲的语气中出现了少见的惊异。 康德解释道：“我可以，我修炼的斗术中有自愈的能力。之前的战斗受了不少伤，但气力的消耗并不大，用不了太久的。” 尤菲似乎还想说什么。突然那个吊在车厢外的狼人动了一下，带动着整个车厢朝下多倾斜了几分。 “那家伙也没死，这下麻烦了。他可不会听话的让不动就不动。”康德抱怨了一句，脑海里赶紧思考对策。由于车厢是两层的结构，暗门在康德他们的对面，想要从那里出去很难赶在车厢掉落之前离开，如果只有康德自己，或许还值得试一试，但两个人一起是不太可能成功的。想来想去似乎就只有祈祷下面别太深这一条路了。 那个狼人苏醒后就开始不老实的乱动起来，终于在一番努力后率先掉了下去。 车厢被乱动的狼人往下带动了不少，已然处在摇摇欲坠的状态。而那只狼人也用生命为康德提供了宝贵的情报，从他掉下去后悲鸣一样的吼叫声判断，这里还真的就是处悬崖，而且相当高。 距离康德自愈还需要些时间，然而这次却无法继续等待了。晃动中，搭乘着康德和尤菲两人的车厢最终还是选择朝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