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双人成行（四）
之后的十天，康德与尤菲沿着崭丘西侧外围向南行进。为了照顾体力弱项的尤菲，康德也不急于赶路。自北向南慢慢走来，遭遇异族的频率不断降低，周遭逐渐出现树木绿荫，倒也还算惬意。 但在路上经过几处废弃的村庄，还有一个空无一人、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小镇。异族放过的似乎只有西边以打猎放牧为主业的村落，东边官道附近的村镇通通遭到洗劫，无一幸免。每次看到这些，都让尤菲心头的忧虑愈发充盈。 倒是在这些村镇上并不见太多血迹，康德认为可能人们都在知道消息后提前逃离了。毕竟这是官道附近，消息传递的速度更快些。虽然名叫官道，实际上只是经过平整夯实，便于运输车辆行走的土路。之后，他们也确实发现了向南逃走的迹象，想来这边的损失并不像冰天城那么大。但这并没有令尤菲感到多少宽慰。 十天之后，再继续向南走时，偶然遇到的异族突然多了起来。即便康德尽可能避过他们，但仍免不了打上几场。所幸没有遇到十人以上的队伍，应对起来也算有惊无险。以康德的实力，只要不同时遇到十五人以上，或者实力更强的异族勇士，基本都能应付得来。 由此看来，他们大概是快要到人类与异族交战的前线了。 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山坡，简单吃了些乏味的干粮后，两人平躺在山坡的草地上，听着风声划过，看着繁星点点。安安静静的还算惬意。 “这样真好，我已经有点习惯这种生活了。”惯例性的，尤菲率先开口挑起话题。 康德偏过头，看着身边动人的女孩，接着说：“你是指这种每天赶路的生活吗？” “是啊，这种远行的经历，恐怕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呢。” “说不定现在王城里为了找你已经急得鸡飞狗跳了，他们的公主殿下却在享受远行。”随着两人相处的愈发熟络，交谈时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 尤菲轻声笑着，转而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的哀悼会都已经开完了呢。” 说着，她突然翻过身来，面对着康德，略到兴奋地说道：“康德，如果我干脆就不回去了，你觉得会怎样？” “不回去了啊。那，大概会饿死吧。” 尤菲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想到这是康德在逗她，娇嗔道：“讨厌啊你。我在说认真的呢，难道我就过不了普通的生活吗？” “普通的生活啊。什么样的算是普通的生活呢？” “比如说，嗯……”尤菲思来想去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对于自己所说的普通生活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康德接过话头，悠悠地讲道：“在我认识莉莉和重岩之前，曾经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镇上生活了四年。我在那认识了一个女孩，那里是她的家乡，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我最危急的时刻救了我，所以我们的生活才有了交集。那个女孩懂一些医术，可以给小镇的人看病，平心而论她的水平很一般，大家只是没有其他人可找才不得不来找她。但她很擅长赚钱，总是能提前想到其他人需要什么，我就帮她把那些东西搞回来，她再卖出去，钱币就慢慢多了起来。可遗憾的是，小镇遭遇变故的那年我没能留在她身边，等我再回去时，却只剩下最后一面了。” 在一起十多天以来，康德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讲述自己的事，没有说到中途就突然转移话题。尤菲认真地听着，直到结束仍沉浸其中。 “尤菲，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这些可以算是普通生活的话，那我还是劝你回到原本的不普通去为好。普通生活一点都不好过。趁你有选择的机会，就不要让自己落进没有选择的处境里。否则等到下一次再想改变的时候，生活就由不得你了。” 尤菲若有所思的翻过身，重新看向天上的星空，低声说：“康德，你说得对。或许我还能做到更多更有意义的事，等到失败了再选择放弃也不迟，对吗。” “其实我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些年就一直惦记着找到父亲，现在有了机会却有迟迟不愿意付诸行动。或许我只是想要被父亲找到，就像六年前一样，作为一个走丢的孩子被焦急的父亲找到，然后宠溺地抱紧。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六年，没等到父亲，自己却长大了，反而不知道该往哪去了。” 尤菲再次翻过身，从侧面抱住康德。温柔地对他说：“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感受。我没见过父亲，和母亲也不亲近。不过，如果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 康德闭上眼，侧过身把手轻轻搭在尤菲身上。他没有说话，尤菲也没再出声。两个迷惘的人就这样相拥而眠过了一夜。 这之后又过了五天，平静的旅程逐渐难以为继，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西线的战争前线。盘踞在附近的异族越来越多，而且已经不在是零散地游荡，在官道附近甚至还设下了哨卡，但凡有从北方行经此处的人类通通会被扣留，然后关在异族驻扎的小镇，等待成为他们的食粮。虽然异族并没有明确的组织，更不会修建营地，但这边的异族显然更加团结。 康德把尤菲藏在僻静的树林里，独自查探了一圈，却没能找到适合的路线。这里的异族已经不是几个十几个的规模，几乎到处都是百人甚至更多的小队，放眼望去多个小队之间相隔并不算远。这种情况莫说必须要护住尤菲，康德自己能不能闯过去都是问题。 躲藏在暗处观察了两天，发现实在没有办法。康德决定绕路向东进入崭丘，从崭丘之内向南绕到战线后面去。崭丘中的外围地区同样被异族占据，战线拉到崭丘中的什么位置还有待调查，想要通过就必须深入到崭丘中部去。考虑到其中的危险，必须尽可能减少在崭丘中度过的时间。为此，康德干脆将马匹身上带着的补给尽量丢掉，只留下必要的饮水和干粮，让尤菲骑在马上提高速度。学习马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康德现在能做到的只是牵着马快跑。 之后还有路线的选择问题，但这会也没办法考虑那么多了，此处是战争的第一线，随时可能爆发战斗，多待一天危险就多一分。幸运的是，崭丘中的异族并不算太多，康德二人进入崭丘后，只向东深入了多半天，便找到了向南的空隙。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零星异族并不能给他们造成威胁。两天后，康德二人便绕过了异族驻扎的区域。比预想中顺利很多。 尽管只是在崭丘中度过了两个夜晚，但连续的高强度赶路和崭丘中稀薄异常的空气都令尤菲感到格外难受，整个人虚弱了许多。直到离开崭丘范围后才有所好转。 “今晚好好休息，我们已经绕过了前线战场，从现在开始，之后的行程通通处在人类的管辖之中，危险也就小多了。”平安离开崭丘范围后，康德终于松了口气。 “嗯。”尤菲无法拒绝，她实在太累了。多亏她身上的“万化霓裳”具有保暖的功能，即便没有营帐，就靠在树下睡觉也不至于着凉。同样的环境对康德的影响就要小很多，这一夜肯定不能放松警惕，明早继续向南再赶一天路，说不定就能找到可供休憩的村落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尤菲被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吵醒。康德就站在身前不远处，他察觉到尤菲的动作，转身跑到她身边，轻声问候道：“早上好，尤菲。睡得还好吗？” “早上好，康德。还好，暂时有点头晕，马上就好。”尤菲一边轻轻晃动脑袋，一边抬手将散乱的头发束好。 “这是什么声音？附近有人在战斗吗？”尤菲缓过神，拉着康德的手站起身来。 “嗯，异族开始进攻了，这附近的战斗规模不大，双方加在一起也就只有百余人。”康德指着西北方向，从他们的位置透过树林的间隙就能看到正在战斗中的士兵。对手是一群蜥人。 相比完全直立，身体瘦高，更加敏捷的蜴人，同类的蜥人身体粗壮，动作稍显迟缓，但力量更足，更大的体型也为他们带来更加厚重紧密的鳞甲。倒是这两族的头部看起来十分相似，样貌上基本没什么区别。 此时康德和尤菲看到的战斗，就是二十余名蜥人把一支人类的百人小队打得节节败退。一个似乎是小队长的男人正在高声大喊：“兄弟们坚持住，援军马上就到，坚守阵地。” 尤菲向旁边挪动了几步，试图看得更清楚。她突然露出惊异的神色，急切地对康德说道：“康德你快看，北边。是异族的支援先到了。” 顺着尤菲示意的方向看去，正有一支五十人左右的蜴人小队快速朝这边跑来，为首的两个蜴人拿着类似长矛的简陋武器。 “嗯。这下恐怕要守不住了。咱们这边大多都是新兵吧，配合得有些生疏，也缺乏战斗技巧。” “去帮帮他们吧，康德。你出手的话，应该可以救下不少人吧。”尤菲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康德。 实际上康德也有出手帮忙的打算，但他更重视尤菲的安危。“嗯，尤菲你就待在这边，不要乱动，让我能看到你，明白吗？” 尤菲乖巧地点头说：“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 康德向前走出几步，不放心的回过头，又说了一次：“不要乱动，让我能看到你。” “放心，放心。” 康德这才加快脚步，朝战斗的方向跑去。他边跑边解下两支短矛，合并展成长矛。气力外放附着在长矛之上，矛身发出在阳光的衬托下并不耀眼的银光，一道道闪电般的暗红色锋锐之气围绕在银矛周身闪烁。 “我来帮忙。”康德朝之前喊话的小队长喊道。 那小队长正举着一面尖盾抵挡蜥人的双拳下砸，沉重的一击险些将盾牌震脱了手。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人一矛从身边呼啸而过，面前的蜥人被一击逼退。 “你是什么人？”小队长警惕地问。 “你知道我是人类就行了。”康德没有回头，冷冷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