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假如战争只是文字（一）
厄勒卡离开后不久，等在原地的尤菲和利娅就被赶到附近的军士救起，随同成功逃出的镇民一并返回了堡垒。原本已经来到近处的珑人似乎全部都被厄勒卡解决掉了，随后的救援行动并未受到异族的妨碍。 回到堡垒，利娅被带去了单独的医护间疗伤，厄勒卡的烟雾只能阻止伤势恶化，治愈效果并不显著。他只能为利娅争取到撤离的时间，实质上的救治还得靠专业的医护人员。 堡垒中并不缺少药物，这里准备的后勤补给是军团级别的，实际上磐石军团的人员编制尚未恢复，物资就显得十分充盈。即便如此，利娅还是差点送掉性命，尤其是看起来最轻的腹部的穿刺伤，实际上伤及到了体内的多处脏器，治疗过程格外困难。别说重返战场上阵杀敌，一时半会能不能下床都难说。 后半夜临近黎明时，厄勒卡出现在医护间。一直守在利娅身边的尤菲抬起写满了疲惫的脸，她身上的伤只是简单包扎处理即可的程度，更多的是体力与精力的双重消耗。见厄勒卡推门进来，尤菲轻声询问道：“厄勒卡叔叔，外面怎么样了？” 厄勒卡走到近前，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利娅，然后对尤菲说道：“珑人的数量应该只有不到百人，为首的家伙被我干掉了，有不少尸体都落在了秋霖镇，没办法统计。现在我们既不知道来者的具体人数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幸存逃走的。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危险是我的失职，我已经安排人手加紧巡逻搜索了，只能希望别有太多珑人跑到其他村镇去。” “秋霖镇……”尤菲忧伤的说不下去，她已经亲眼看到那些失去家园的镇民聚集在一起相互依偎哭泣的惨状。也不知道今夜之后，会多出多少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流民，又有多少人不得不面对失去家人的苦痛与悲伤。 “很难。火势已经控制住，不再向周围的农田蔓延了，但镇上的火恐怕只能等它自行熄灭了。”厄勒卡明白尤菲想问什么，直接回答道：“我们在镇子外圈构筑了防火带，看情况再过多半天，下个傍晚前就能熄灭。” “重建，是不是很难啊？”尤菲追问。 “我不太清楚具体的过程，也不一定会重建，幸存下来的人不多，附近的村镇应该足够安置，短时间可能不会重建秋霖镇了。尤菲你就不用担心了。是我考虑不周，才害你遭遇危险。现在先休息一下吧。” 尤菲轻轻地摇了摇头，懊恼地说：“多亏了利娅，她提醒我遮住面容，自己却披散着头发。火光中根本分不清我俩的发色，异族一定是把她当成了我，都怪我，才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尤菲，”厄勒卡转过病床，来到尤菲身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记住，尤菲。你是要成为女帝的人，为了保护你，牺牲我的整个军团都在所不惜。利娅是我的少将，她牢记自己的职责并用生命将它捍卫到底，你该做的是把这份感激放在心里，为了她把自己的事做到更好。而不是被这份懊悔牵绊住脚步。想想你的母亲，如果是塞弥拉女帝，她现在会怎么做。如果你的身体也垮掉，那才是浪费了利娅的努力，明白吗？” 尤菲的视线有些闪躲，她用力地咬住下唇，良久后才回应道：“嗯。我懂了，谢谢你，厄勒卡叔叔。”随即将视线转到利娅身上，轻声说道：“谢谢你保护了我，利娅。” 随后，尤菲站在身来，她的双腿还没有从之前的疲劳中缓解过来，一站起身就酸痛的几乎站不稳，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尤菲对厄勒卡说道：“我确实应该休息了。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请务必告诉我。” 厄勒卡点头答应，然后叫来负责后勤的军士安排住所并带尤菲去休息。 人走后，厄勒卡重新看回病床上的利娅。确认房间完全封闭不会被其他人看到后，厄勒卡挥手展开一个绛紫色的术式，他在战斗中使用的烟雾似乎就是这个术式的产物，术式的内部构成非常模糊，仍有阻碍观察的烟雾萦绕其上。术式发出平和的光亮，由于色彩的缘故，光亮中的术式似乎没什么变化。非常缓慢的，术式中凝结出色泽昏暗却晶莹透亮的小液滴。这或许是烟雾的聚合物，厄勒卡花了很大力气，方才凝聚出两滴，他将其中一滴滴在利娅胸口心脏的位置，另一滴滴进她的口中。 液滴被利娅的身体迅速吸收，她的脸色rou眼可见的好转了许多，睡熟的神情也不那么痛苦了。 “好好睡一觉吧。”厄勒卡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亲切地说：“干得好，利娅。辛苦了。” 说起来，似乎并没有人知道厄勒卡具备巫术天赋。如果有博学的巫术师出现在附近的话，一定会惊叹，厄勒卡使用的术式似乎不曾出现在任何一本巫术典籍的记录里。 这天，尤菲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再次清醒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即便房间的墙壁并不能完全隔绝外面的嘈杂声音，即便她心里还在惦念着负伤的利娅和受自己牵连的镇民，即便她还在为自己的前路感到迷茫，可她就是睡了个堪称完美的长觉。 只是醒来后，小腿的酸疼与肿胀的感觉并没有彻底消退。在此之前，尤菲从不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这样一口气跑完大半个镇子的路程。即便到了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能在烧尽小镇的大火中逃出生天。 房间里没有沐浴设施，尤菲只能简单梳了梳头发。吃了些直接送到房间来的食物后，她出发去医护室探望利娅。 秋霖镇的大火昨晚已经熄灭，一些不甘心的人跑回去镇子去寻找，确实有些人家的地窖或者被倒塌的石墙压住的地方留存有幸免大火的物件，可看到更多的却是烧焦的尸体与残破的屋舍。过程中还有一些镇民受到了倒塌建筑的二次伤害，一天一夜之后，剩下的人已经不得不接受了家园损毁的事实，现在他们开始计划到附近的其他村镇去继续生活。 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说西南方向的小镇似乎还有闲置的房子，有不少人准备去那边试试运气。 路上遇到一些镇民，他们大多认识尤菲，恭顺地为她让出道路，有些还向她道声问候。尤菲会轻声道谢或者回声问候，看上去幸存下来的镇民状态还好，并没有怨天尤人地哀嚎，也没有精神崩溃的绝望。大家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未来了。 退一步讲，或许并不是活下来的人心态比较好，而是这些心态积极的人才能活下来。 在堡垒走廊的拐角处，尤菲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激动地对妻子和女儿说：听说南边有个牧场还缺挤奶工，我有经验，一定可以得到这份工作，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能扛过去。从他妻女的眼神中，尤菲看到的是满溢的信任和期许，仿佛只要有眼前的男人在，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小女儿用敬佩的口吻说要跟爸爸学做工的技能，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住回自家的房子了。无论遇到多么残酷的打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坷，生活还将继续，沉浸在过往没有任何意义。 尤菲询问陪同的军士：“秋霖镇的人活下来多少？” 军士轻声回答说：“回禀殿下，目前统计总共幸存三百四十六人，还有九十四人受伤正在医治，不过大多不太乐观。” 尤菲心想：秋霖镇之前应该有不到两千人的规模，除去一些刚好外出或在外服兵役的人，一夜之间死去的人数恐怕在一千人以上。 “军士们的伤亡如何？”尤菲追问道。 “伤亡总计在五百人上下，八成都是受伤，已经安排了让伤势较重的军士返乡。” 尤菲想了想，对军士说道：“稍后我们去探望一下受伤的军士们吧。” “好的，我去安排。” 说话间，尤菲来到利娅所在的医护室，习惯性地轻轻叩门。她正想着，利娅恐怕还没醒，就算叩门也不会有回应。房间里却传来意外的声音。“请进。”是利娅。 推门进去，尤菲惊喜的看到利娅正站在窗前，侧身看着门口的方向。 “利娅，你，你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尤菲快步跑上前去，想要确认看到的是真的。 利娅微笑着说：“他们说我恢复的比预想中快，腿上的伤口还在疼，但已经可以慢慢走动了。” 利娅大腿上包裹着厚厚的绷带，走动时必须很小心避免撕裂伤口。她并不知道厄勒卡对她做的事，只以为当时觉得很严重的伤，可能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重。 尤菲扶着利娅坐回到病床上，柔声说：“你还是多休息吧，你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 利娅抬手制止尤菲继续说下去，打断道：“我可不是为了皇室来到战场的，我只是为了看看自己能有多少斤两而已。这是我第一次和异族正面战斗，如果是伊登的话，他一定可以做的比我好。涂月比我小很多，她的实力其实也在我之上，这些我都知道。我没有他们那种才能，说来惭愧，我明明没有才能，却不想认输，结果第一次战斗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那时候我害怕得不行，拼命想逃离，想跑远，却还是被追上了。不过，看到你没怎么受伤，倒是让我感觉好受了许多，其实是我该谢谢你，让我看到自己还有点价值。” “可是，异族肯定又是冲我来的，我自作聪明地盘起了头发，却忘记这样会让你成为目标。如果不是我的拖累，你一定不会这样。”尤菲一边否定自己，一边不想看到利娅做同样的事，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是多么矛盾。 “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是觉得我的实力强，才不折不挠地攻击我呢。不过我听说那个伤了我的烦人家伙已经被将军处理掉了。”利娅缓缓躺下，随口说道。 尤菲听不出来她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单纯为了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她看到利娅恢复良好，心情变好了很多。 “战争还没结束呢，你是少将，可不能就这样倒下。知道吗？” “知道。”利娅突然话锋一转，仿佛在思索着说道：“尤菲公主真是个奇怪的人，怪不得涂月能和你成为朋友，那家伙的性情，可是很少认可其他人的。” “哦，是吗？”尤菲不置可否地回应，她在床边坐下，随后说道：“我觉得涂月的性格很好啊，直率又坦诚，很亲切。” “我不是说她性格不好，恰恰相反，涂月对待他人的态度非常直白，简单说就是别人对她好，她就用同样的好做回应。别人对她不好，同样也会得到恶劣的反应。这是不擅长和人接触的巧妙伪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主动去和其他人建立联系。常常是帮助了别人再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与人疏离。她是个外表坚强内心胆怯的孩子。如果不是伊登在身边，这次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