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巨物征服（四）

    身为骑士，或许就应该永远处在冲锋的路上。无论目标是命运，还是明天，冲锋的路没有尽头，至死方休。

    稍微靠近了些，伊登看到不少被山巨人之前的攻击波及但并未死去的人。最初被直接击中的人大多被撞的血rou模糊，但站位靠后的人只是被推开摔倒。山巨人那一击看似威力巨大，其实力道并不集中，前次冲锋的整个后队都被波及，真正被一击致命的人却并不多。如此看来，涂月生还的可能性很大。

    倒是这些摔倒受伤的军士，很多都伤在腿部，一时间行动不便，恐怕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由山巨人扬起的尘土飞扬之高，久久未曾落下，四散爆炸的起爆物引燃起一丛丛冒着黑烟的火堆，配合上周遭植被稀疏的荒野景象，直奔山巨人发起再一次冲锋的伊登颇有几分慷慨赴死的壮烈意味。

    看到伊登再次返回，许多人自发地向他高声呐喊。面对山巨人这种前所未见的怪物，还是在队伍即将溃散之际，少将的勇气被所有人认可与钦佩。

    发觉敌人返回，山巨人的身体动了动，大概是想故技重施，但动作稍大了些，右腿支持不住上半身的庞大重量，危险地踉跄了一下才稳住。毕竟身体都是不规则的石块，大归大，光是保持运动平衡就不太容易了。

    趁着山巨人调整身形之际，伊登一口气冲到了山巨人身下，率先将身上带着的所有起爆物一股脑朝巨人膝盖的缺口丢了上去。刚好旁边跑过来一匹无人的战马，伊登伸手将那匹战马行囊里的起爆物一并取了出来，再丢一次。但是很遗憾，他一个人能做到的这点破坏对山巨人来说实在不够看。

    这时，身后的骑士们陆续冲上前来助阵，虽然他们的动作有先有后，但整个骑士团并未出现哪怕一人选择提前撤退。

    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同伴踊跃地递出自己手里的起爆物，拜托同伴将其用掉。一众人干脆放弃原先丢出起爆物就立刻跑来的战略，大家都留下山巨人身下，将所有用得上的手段通通用到山巨人身上。

    眼看着相当数量的起爆物即将落入膝盖缺口时，山巨人的左腿终于站稳，右腿开始活动起来。山巨人的意图显然是用即将断裂的右腿进行攻击，以便左腿可以稳住身体，攻击的方式仍是取得过一次成效的横扫。或许山巨人并没有躲闪的意思，但其行动的结果却使众多起爆物炸在了空处。

    由于膝盖的缺口，山巨人的右腿如同一柄带链条的流星锤一样甩了过来。以它的攻击范围，无论如何躲闪都不可能不死人。关键时刻，伊登挺身而出，魂泊渊落冰火合一，两条金线相互缠绕化作一面绘制着状似六芒星复杂图案的七层圆盾。圆盾的尺寸大概可以挡住十人左右，相比呼啸而来足以笼罩数十人的石腿根本不够看。双方刚一接触，圆盾就被击破了三层。被突破的部分迅速以金线的形态缠绕到后面的圆盾上，随后第四、第五层圆盾也被击破，山巨人的动作方才开始减缓下来。

    “快走，能带走几个是几个，往南跑。”伊登抵挡得很吃力，他跨下的战马更是不堪压力跌倒在地当场死去。

    短暂的惊异过后，随伊登而来的骑士们也不多废话，立刻做起该做的事来。这一刻，整个骑士团格外团结，没有人言语，没有哀求也没有抱怨，还能动的人都在尽力帮助不方便行动的人，实在没有骑马的力气的人则主动把机会让出来。

    很快，伊登的第六层圆盾也被击破。他连续回退数步，方才顶住攻击。不过他也能明显感受到山巨人的力气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第七层圆盾聚合起整个渊落的所有金线，圆盾分出多层就是为了逐步消耗对方的动力，以避免直接和对方的最强状态碰撞。

    “快走。下一轮攻击要来了。”伊登大喊出来。他很想回头看看，涂月是否被其他人救起，但他实在不敢分神，害怕山巨人再做出其他动作。

    骑士们望着伊登的背影，心情沉重地向南跑走。

    随着马蹄声迅速远离，确信部下安全的伊登将右手的焰落金线从圆盾中抽离出来。果不其然，山巨人的力量已经被消耗到只用半个圆盾就能阻挡的程度。焰落在手上化成一杆绚丽的双尖长矛，随着伊登奋力刺出，长矛开始迅速变长，灵巧地避过山巨人右腿上完好的小腿部分，矛头直接击中暴露出来的膝盖内侧。

    轰隆一声巨响，焰落引发的爆炸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岌岌可危的膝盖被刺穿后裂成了两截。与冰渊圆盾接触的小腿石块当即失去动力，平稳地落在地上。不过山巨人并没有因此跌倒，它此前就已经用左腿站立稳当了。

    或许是为被渺小的人类所伤感到触怒，又或许是真的受到了伤痛的刺激，山巨人的头部响起巨大的嚎叫声。伊登还在它身下，听起来简直就像来自天外的声音一样。

    他看不到山巨人在干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事。伊登趁机想要寻觅其他战马以便离开，左顾右盼却没看到近处有马匹。刚才那下动静太大，就算本来有战马在附近也都受到惊吓跑走了。

    山巨人的举动令人意外，它竟然单腿发力一跃而起，准备用全身的重量压死身下的蝼蚁。

    这动作彻底超出伊登的想象，那么大的身体，竟然还能跳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可事实就是事实，这下该怎么办？

    还没等伊登迈出脚步，一个白色的身影猛地映入眼帘。

    原来涂月一直离自己这么近，她就在倒在伊登身侧十几步远的地方，可能是受到大地的震动，涂月此时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巨大的山丘就在正上方，跃起的动力已经达到极限，坠落的震击接踵而至。

    伊登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在山巨人的身体坠落前跑到涂月身边。

    “渊落！”这次时间太短，凝结成盾已经来不及了。伊登左手的冰渊与右手的焰落相互穿插成了一张大网，试图兜住坠落的岩石。

    冲击力很强，初接触瞬间的能量就让伊登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碎掉了。他用力攥紧双手，以便让大网更加紧密地拼缩起来，尽可能护住自己和身后的爱人。

    面临强烈的冲击力，伊登的身体从虎口开始崩裂，随后是掌心和手臂。体内的气力不管不顾地涌入渊落，力求为身体减轻哪怕一丝负担。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涂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她被之前的踢击掀翻落马，头部受到创伤陷入了昏迷，盘起的长发四散开来沾染着鲜血。此前骑士们相互救助时见涂月昏迷不醒，头上又有大量的血迹便以为她已身死，实际涂月的身体并没受什么伤。

    眼前的状况一目了然，涂月挣扎着站起身，伸出手从背后握住伊登的双臂。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她开始试图将自己的力气输送给伊登一同抵御重压。

    亲密的两颗心还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两人的心跳仿佛能够融为一体，天地间只剩下同生共死的无声契约，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压制凝聚在一起的两个灵魂。

    渊落的两条金线放出从未有过的耀眼光辉，她们如同得到了强力的援护，竟然开始转守为攻，一边抵御重压，一边坚定地反推了上去。

    山巨人虽然动作犀利，但它其实并看不到自己脚下的情况。伊登和涂月所在的位置并不是脚掌的正中心，而是在靠南的侧面。本来身在半空就得不到稳定的借力，随着渊落的推力出现，山巨人的身体开始出现不自然的倾斜。而它的上半身因为少了一条手臂本就不稳，这下更是再难掌握平衡。

    轰隆一声巨响。

    伊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即将压碎身体的沉重感突然就不见了。随后就看到一座小山向北侧倾倒下去，刚好压住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异族部队。从半空倾倒的山巨人彻底摔碎了身体，分成乱七八糟的零散石块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越是沉重的东西越容易被失衡所累。山巨人的庞大身体从出现失衡的瞬间，就不得不面临解体的命运。并不是伊登和涂月打败了它，它完全是被自己的重量压垮了。

    伊登心有余悸地转过身，一把抱住在身后坚定支持自己的女孩。

    “太好了，涂月。你没事，太好了。”堪比死而复生的激动与失而复得的狂喜混杂在一起刺激着伊登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嗯，太好了。”虽然涂月的身体并没有受到直接的重压，但她不管不顾外放出力气的行为让她感觉晕晕的，有一种用力过猛却打在了空处的失重感。“有你在，太好了。”说完，涂月便再次晕了过去，额头的大量失血加上力气的过度消耗使她晕得很彻底。

    见到山巨人倾倒，两名骑士牵着无人的战马返还战场，迎接救下了所有人的伊登少将。

    伊登那不听使唤的身体费了好大劲才骑到马上。经过简单包扎勉强抑制住出血但仍然处在昏迷中的涂月被他抱在胸前。伊登短时间已经没办法自己骑马了，只能让军士帮忙牵着马奔跑。临走前，伊登突然想起涂月的双手剑，他知道那是对涂月很重要的东西。

    “涂月的剑，”伊登看向周围，剑就落在倾倒的山巨人的脚边，他指着那里对另外的军士说道：“去帮我把涂月的剑拿回来。”

    那名军士拍马上前，剑被山巨人脚部的石块压住了。他下马握住剑柄，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双手剑扯出来。不愧是雷洛将军喜爱的兵刃，受到这种程度的冲击依然完好无损。对这位年轻军士来说，这把双手剑还是挺重的，他拿在手里的感觉几乎和长柄的骑枪差不多了。

    军士将双手剑挂在战马的一侧，驱马追上向南离开的伊登等人。

    两天后，他们回到了之前途径的石花镇。还有些侥幸撤离出来的步兵与轻骑兵陆续回到这里汇合。伊登和涂月也算有了可以安稳休息一夜的地方。

    淳朴的镇民纷纷拿出为数不多的物资帮助军士们，但这里缺乏药物，也没有必要的医疗手段。好不容易从征服山巨人的可怕战场上撤下来的骑士团，却不得不面临令人难过的非战斗减员。尤其是那些被山巨人所伤，之后受到搭救撤回来的骑士，没能挺过这两天的比比皆是。

    当他们为返回楼堡再次向南出发时，五千人的骑步编队就只剩下四百四十六个人了，减损超过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