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担责
“放饭了!” “大伙儿去吃午饭了!” “快快快!” …… 人群一点点地涌动,朝食堂挤去。说笑声,吵闹声,夹杂着对时事的讨论声蜂拥而至,嘈杂地挤在了这么小小的一间屋子内。大伙儿拿了工具,打了饭,然后就找地方去吃和休息。剧组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好人、坏人、懒惰的人、勤快的人、慢吞吞的人、急性子的人、混日子的人、想出人头地的人、做白日梦的人、得过且过的人,还要兢兢业业工作的人。 早晨拍得不尽人意。我让吴曼琳再酝酿下情感,借着门庭,把院内的场景拍摄完了。两旁灌木稀疏,可拍戏,也足够了。送彩礼的环节就此完毕,古人讲究六礼,这大概是纳征的环节。拍戏本来就分走心戏和场面的戏份,像这种场面,用不着人人都饱含深意,只要不出差错,那就没问题了。 而吴曼琳仍是怎么样都无法入戏,茫然失措的。那神情恍惚的表情都比刻意演出来的效果要好。 可镜头一对上去,神情又变了。 我在吃饭时想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们先出戏。”我跟吴曼琳说,“你想想你小时候。”我偷偷给摄像机打了个开机的动作。 “小时候?” “对。” “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好日子。”吴曼琳忽然说,“我没有早恋过,也没有喜欢的同学。” “不用想这些。” “那想什么?” “过去的记忆啊!”我解释道,“比方有没有淘气的同学,上课调皮捣蛋不听老师话的,还有个性孤僻的,不太合群的……” 我这些话吸引了吴曼琳的记忆。 “我就是那种孤僻的。”吴曼琳说。 “……” “没有什么朋友。”吴曼琳说,“我小时候太穷了。女孩子在一起容易攀比,有钱的,能带来玩具的,打扮漂亮,有小花绳的,有很多朋友……太穷的,带来不了东西的,就没有人陪着玩。”吴曼琳略一思索:“可能我个头高,也有一个原因。” “……” “个子高,就容易被分到男生旁的座位。男孩子都抱圈子玩,女孩也一样,我就没有朋友了。”吴曼琳说。 “——咔!”我对摄像师说,“可以了。” 吴曼琳:“……” “刚刚那段表情自然。”我向吴曼琳道,“演员不是好当的职业——一辈子各个剧组跑,每天都在认识新的同事,无法在一个剧组里长久地留下来,是个流动性大的行当。”其实在圈内愈久,愈会同情演员,知道他们的苦楚,这是自然而然的。“他们与普通的流动小贩、超市营业员不同的,必须要真情实感,把内心的一些波澜重新投射到戏剧活动中,这便是表演艺术。” 我再怎么强调自然。 吴曼琳也不会自然地去表演。 所以不如让她想些毫无关联的东西,那种淳朴,自然就出现了。“实乃下策,不得已为之。”我对吴曼琳说,“这也是讲戏的一种……打比方,你知道我特色,剧本中说见到恋人死了,我可能会叫你表达出悲伤;而看到多年未曾见到的恋人回来,表演要求却是惊吓。”这就是说戏了。 不把戏的感情理顺,那演员就是吹胡子瞪眼睛。 而让演员自主发挥——老戏骨,不用我多提,他们会找感觉,甚至比我指点的更好,那时意见只是偶尔提提了。年轻演员不少因为经历,表演得太过单薄——不是人人都能像陈佩斯表演吃面条时,站立东倒西歪,拿筷子去刮碗沿;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周星驰,饭盒被扔去喂狗,能挤出尴尬不知所措无奈且受伤的那一笑。 摄像师开始拆架子,小心翼翼往扶梯下挪。“你小心点!对对对,先把器材递下来!”下面有人叫嚷。搭手的,看戏的,都围成一片。 我见摄像师先走,也准备下去。 这时候吴曼琳忽然说:“你小学时候呢?” 我吃惊地望着她,吴曼琳在屋顶上看我,风撩动着她的发梢,露出耳垂的一小截。 “记不太清了!”我说。 “骗人!”她忽然大声道。 “好好,就只有几个朋友。”我说。我小时候没什么可说的,那个世界的,福利院自有一股风气,那是个谁望着谁的眼睛,就能读懂对方意思的世界。不过,大家都不爱说话,就这样彼此打量着。至于这边的记忆,那就是一个平凡的学生。班级上打打闹闹,上课读书,下课轰然一闹腾,出了小学,就不联系了;又聚起中学同学……老王是少许那几个比较特别的朋友之一。没办法,生死之交,谁都知道! 我转身向下,准备用脚去够梯子。 吴曼琳有些疲惫地挨在瓦楞上。她有点恐高,但没办法,拍戏嘛,许多困难需要克服,像我哥那样娇气的不行,这个恐那个恐的……害怕,也要硬上啊!吴曼琳在盛暑中,也要穿着五六层戏装,涂抹厚厚的妆容,奔劳辛苦,各种艰难……我也不叙说,只是叫下面的人员备好冰袋。她的经纪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了,满脸惶恐。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伏在屋顶上的吴曼琳突然没有抓稳,从屋顶滑了下来。 下面一阵哗然。 “快点,抓稳!”片场有人大叫。 这殷勤关切并没有多少作用,意外太过突如其来了。虽然网友经常骂,怎么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剧组有责任——事实上,剧组拍摄并非常人想象的那般,仿佛只要安全准备措施做得好,就不会出事。很多时候,措施再好,难免有意外!更何况,许多镜头,是演员拿命在博,98版《水浒传》武松和真老虎对戏,种种危险,也不用再提了。 吴曼琳整个人往下滑去,这要跌下去,搞不好,要闹出人命。幸而她在屋檐承溜处磕碰了一下,才稍微稳住身躯。可重力作用下,人还是往旁边倒了去,她飞快捉住竹梯,梯身向外倾斜,与屋檐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支撑点。她的重心落空,还是有些不稳。 在空中,人很难控制自己的身姿和重心,特别是女孩子,身手矫健的更少。 吴曼琳没有大声尖叫已经算是心理素质很过硬了,她满头大汗,一张脸惨白,虽手上使力,仍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效果并不明显。 “来人!”我招呼下面,“再搬个梯子!”
檐下工作人员这才有反应,纷纷忙碌,围观的也一大批。 “你们让开点,就不怕砸到你们?”我对某些围观者的举动不解极了。 即使再三强调,围观群众还是推推搡搡,围成一团。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以为是做梦,听到我的呼唤,仍然只是不动。 已经等不及了。 我滑到吴曼琳身边,一把捉住她胳膊,这只能充当安抚作用。这位置,她要真掉下去,绝对得脱臼。“梯子!再拿把梯子来!”我叫嚷着。员工四下寻找,半天也没寻到。苏和反应倒很快,他之前在下面看剧本,听到动静,和几位老员工一把抬过竹梯,在旁边搭好。有几位资格比较老的员工也立马冲上去,帮忙扶梯子,连摄像师也重新爬上来了,想要搭把手。 陆陆续续几个人上来,扶手的扶手,捉脚的捉脚,下面的也把吴曼琳手中的梯子重新复位,她这才稳住重心。咬着牙趴在屋顶上,直冒冷汗。 “没事吧?”我在下面大叫。 她摇摇头,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滴落。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有叫嚷的,有下面算总账的,围观群众渐渐散开来。“小心点儿,上面比较滑。”我仰头嚷道。吴曼琳点点头,之后,她小心翼翼挪着步伐,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爬下梯子。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不料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单独找到我,跟我说:“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我:“……” 我:“去医院吧!” 她不肯正大光明地去,经纪人也不敢劝一声,最后黄老板来了,拍案做主去医院检查。特殊情况,车辆直接给开到院内,不知情的工作人员开始窃窃私语:“怎么回事?这是有背景啊!这后台大到吓人!” “别这么说嘛,不过我看她的演技就那样……” “我看是导演,人家演得够可以了,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不就是瞎折腾人吗?” “唉,剧组里,少说几句!” “槽!少说?我看,他们就是不把人命当人!” “……” 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叽里呱啦乱说话。我嫌心烦,打电话叫来钱大宝。“知道这些人该怎么管吧?”我问钱大宝道。 钱大宝稍微一愣,好在没迟疑多久。 他大踏步走到那些人面前,嚷道:“都散开来!还不去工作!”众人作鸟兽散。钱大宝看人都走了,跑到附近,把铁门关好,这才跑回来。 我站在原地等他。钱大宝老老实实,问我还有什么事。我轻轻摇摇头,然后问他:“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吗?” “不知道。”钱大宝说。 “担责!”我说,“担责任,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