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与子同袍 （1）
唐酥是个很自来熟的人。 诸葛长欢早就知道这一点，而顾索也很快看出了这一点。 这个非常自来熟的、理应是来找诸葛长欢寻仇的少年公子，轻车熟路地替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诸葛长欢和顾索的桌子边，正在大声唤小二给自己上一副新碗筷来。 诸葛长欢好似真的饿得狠了，一刻不停地朝嘴里塞着菜。不过，如若不是他这副模样，想必唐酥连珠炮似的问题已经要把他打得头晕了。 想要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停住他的嘴巴，有时候实在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 而停不住嘴巴的唐酥见诸葛长欢快要被菜噎死，也顺势转移了目标，用他一双亮晶晶的眼对准了顾索。 唐酥也是头一回见到顾索。 他看到顾索的第一反应是妒忌。因为顾索的眼睛同样是一双眯眯的、有点上挑的眼睛，但是比他唐酥的要大上一圈，所以不像是狐狸，反倒像是两片桃花瓣。 唐酥的爷爷最爱吃糖酥，因此把这个名字给了自己最疼爱的一个晚辈。十七公子自小在唐门中几乎没听过坏话，他又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平素也洋洋自得自己相貌之出众，因此骨子里多少有几分骄矜。饶是如此，唐酥在心中也不得不承认：顾索实在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一个比自己还要风流倜傥、还要潇洒俊逸的男人！ 男子得到女子的赞美不足为奇。但倘若男人的相貌得到另一个男人的肯定，更是一种很大的赞誉了。 顾索不知道唐酥在想什么，只觉得被人这样直勾勾盯着有些不自在。唐酥先一步开了口，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从前没有见过你。” 顾索一愣，旋即也微笑道：“在下同袍山庄顾索。” “你就是‘勾魂客’！我十三哥哥常常念叨你，今日一见，他果然比不得你！”唐酥正说着，又顺口多解释了一句，“我十三哥哥就是‘梨花满地不开门’。” 六年前“无指山”钟暮鼓六十寿诞，天下八十一镖局之首的“九州镖局”局主元知著也亲自前来。二人也是经年老友，此番在东昌府临清州城外办了场盛大的群贤会，更觅得南烛山灵泉子道长、护国寺淳一法师，四人联手布下了三十六道阵法谜题。明眼人都看出这二位老先生是拿自己的人脉来给天下的有志英豪铺路，提供一个打出名声的机会；而这场群贤会最后的前三甲恰巧是三个年轻又俊秀的少年人，元知著笑道：“此番是旭日初升，正不枉我们几个老家伙的用意！”往后江湖人便将这三个少年人合称作“亭曈三客”。 顾索素来对机簧布阵、谜题巧思有些研究，在群贤会上略略领先“银刀客”一道阵法拔了个头筹。说起这位唐家的十三公子，细想来也有些印象：正是那稍落后于第三名、灵泉子道长唯一的徒弟白去闲的“梨花满地”唐煦唐十三。顾索与白去闲闲谈之时，只觉得这位唐公子的目光快要把他们三个给洞穿了，想要忘记也难。 “依我说，”唐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白道长身体不好，为人又清正，他不好意思说人坏话；‘银刀客’神出鬼没，连上半张脸也看不清楚，他更是没话说，所以只好逮着你念叨。如若你身体康健也常打喷嚏，那就是他念叨的！不过这我也管不了，兴许你念叨回来也是个解决的好法子，他打喷嚏个不停，就没办法念叨你了。” 顾索几乎得不到回话的机会。唐酥又道：“你是不是要问我十二叔的事？诸葛长欢把他杀了那是他罪有应得，我们唐门中人虽然锱铢必较，但也光明磊落，这种情况下是不能随便找麻烦的。但是门中有的人觉得诸葛长欢不该插手我们自家的家务事，所以对他也很有成见。我就说：‘行刑的刽子手如果也是自家的，那碰上诛九族的罪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我爷爷，他老人家大动肝火，差我爹揍了我一顿。我爹一边揍一边骂我：‘你这样爱帮诸葛长欢讲话，你干脆找他一伙儿去算了！’”话说到这儿，唐酥摊开两手望向诸葛长欢，满脸无辜道：“所以，我就来了。” 诸葛长欢正咽下嘴里的菜，接口道：“关我什么事？” 唐酥道：“怎么不关你的事？你不杀唐戟，我也不会挨这顿打！”他这会儿已经直呼唐戟大名、不再叫“十二叔”了。 诸葛长欢冷笑道：“干脆怪在你爷爷身上，没有他，唐戟、你爹、你都不会生出来，你更不至于挨打了。” 唐酥被他的话噎了一噎：“你——” 诸葛长欢道：“便宜的法子也有。你把嘴闭紧了，我保准你少说能少挨一半的打。” 唐酥一张俊秀的脸顿时拉了下去，先前在姚继月那里充的老成都丢尽了，看上去终于像个小孩子：“你也这么说！” 诸葛长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在唐酥身上实在是一句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话。 但是如若叫唐酥这样的一个人把嘴巴闭紧，当真是比叫他在柱子上撞死了还要难受！ 诸葛长欢并不讨厌唐酥。相反的，他觉得这样一个吵闹又灵黠的小孩子很好玩。可是无论是小猫小狗或是小孩子这样的一些生物，向来都是越长大越不招人喜欢、越来越不好玩的。譬如一个三岁的孩童，你逗他说他并非父母亲生而是捡来的，他多半吓得哇哇大哭；但是你要是在拿这话哄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说不定就要攥起拳头打你了！ 诸葛长欢深深感到唐酥不如更小的小孩子好玩。 这也不代表他就没有法子逗他。 成功地把唐酥这般聒噪的小孩逗得说不出来话，简直比打了一千场美妙的胜仗还要好玩。 所以诸葛长欢终于在唐酥拉下脸来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