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前因
说到这里,大朱氏也明白长子的意思。她也不想母子生隙,不得已咽下已经到了喉头的话,长叹一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是我没个日后安闲的福分。” 张廷和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却不知道,这一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大朱氏要是能放手,几次说不动张钧的时候,就该把这事丢开手去了。只是父子都是这样想,她也只能压下这件事,心里百般不忿,反倒渐渐生出一段心病来。 大朱氏的想法,江萱这里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她摩挲着周氏令宝霞递过来的匣子:“母亲,这又是谁送的?”心里却早就知道的。果然,周氏口中含笑道:“还能是谁?那个老的不好,齐国公家倒还罢了,就是这小子,也算是有心了,送的倒都是些轻巧玩意儿。”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前世,因为母亲难产那一件事,她被困在自己屋子里,日夜无事,也曾无数次摆弄过这匣子里的小顽意儿。而那件事,外头虽然没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可有个张秀和在那里,张家哪里会不知道?要不是张廷和十分有心,齐国公家怎么会愿意娶自己做嫡长媳妇?表叔张钧出于各种考量,勉强答应。表婶大朱氏却是满心不愿,甚至曾当面责问怪罪,到了最后,更与娘家赵国公联手,生生将自己送入诬陷自家的血仇袁裕存那里做妾!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从此张廷和与自己再无干系! 张廷和实在是有情义,但他有大朱氏这么一个母亲,有三房婶娘朱氏那么一个姨母,有赵国公这么一个舅家,有朱明鸾那么一个表妹,就算他有十分的心,她也无法再回应一分!倒不如,从此了断,还彼此一个清净! “想到那小子,你便迷迷瞪瞪了不成?”却在这时候,耳边忽然响起母亲周氏一声嘲笑。江萱立刻回过神来,手指在那匣子上面轻轻滑过:“母亲,这一桩婚事早已定论,我又能想什么去?倒是另外一件事,母亲须得与父亲细说才是。” 周氏挑了挑右边的眉毛,伸出手搁在丝被上面,轻轻摸了摸:“你说说看。” “母亲忘了,张家也是老太太的娘家呢。况且,我听说张表姐也回去了。她从来亲近老太太,又是张家小辈中独个儿的女孩儿,自小受宠,什么话都是敢说的。她回去能说什么好话?说不得过两日张家就得兴师问罪呢。”江萱说到这里,看周氏依旧一派淡定,便又添了两句话:“虽说这事原是老太太的过错,为了日后万一,父亲才是将管家权与母亲掌控。但是,到底外头说起来不好听呢。张家那里,也得想想怎么说才是。” 周氏听得这话,心里点头,面上也微微露出些笑影儿:“你想得到的,我们如何想不到?自然会处置妥当的。你放心便是,小孩子家家的,哪怕有心,也是先顾着身子才是。万事,总还有父母在前头呢。” 江萱听得心中温暖,不由低低道:“我总要与爹娘分忧才是。以前我憨吃憨玩的,现在大了,也当做一点事儿才是。”说着,她又出了几个小主意,且又说了张家各人的性情,又道:“万事总得仔细些才好。这也是我以前听到的话,母亲权当做个参考就是了。” 周氏知道未来的女婿张廷和与女儿亲厚,又是表兄妹,自幼常有言语的。也就这两年渐渐大了,才没了前头的亲密。听到这些话,她就以为这是张廷和暗地里告诉的,不免笑道:“他倒是有心,也是与你考虑周全。想着多说一些他家的事,好让你日后投其所好,一家和睦。只是你也太小看爹娘了,难道我们这么些年相交,还不知道他们的为人性情?放心就是,总不让你为难的。”说到最后,她伸出手招了招,将江萱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背:“你已经知道了这些,尊礼孝敬是要的,终归那是以后的婆家。但也要知道,要他们没待你好的心,你就不要傻了!知道吗?” “恩,女儿知道的。”江萱低低应了一声,偷眼看周氏,见她眉眼间颇有疼爱之色,心中不由又是酸又是麻:那大朱氏对她的态度,母亲如何察觉不到?只是从前待她冷淡,也就没心思理会。现在母女情分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便要为她出头来。 正说着话,宝云忽然从外头进来,笑着捧上一张帖子来:“太太、姑娘,宣宁侯纪家的谢夫人并大姑娘投帖来了,想着后日过来探望太太呢。” 周氏听得心里一喜,口中嗔怪着:“从来亲近的,偏她每每生分,要过来,只管来就是。”说着,忙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将那帖子递给江萱,笑着道:“你纪家jiejie也要过来,素日她就与你好,又是好些时日没得见了的,后日你仔细些,总要宾主尽欢才好。” 江萱听得纪家两字,心中无限欢喜,脑中也立时想到纪家的种种来。这宣宁侯纪家,论说起来也是如今侯爵里头的兴旺人家,当家主母谢氏本是武平侯嫡长女,温婉可亲,内里却是严正明白,与母亲本是知交,从来走动亲近的。一来二去,她的长女纪珍和自己从小相识,青梅竹马的,十分投契。可惜,前世母亲因难产而缠绵病榻,性情也是变了,谢夫人虽也待她有心,到底不忍不愿多见,便渐渐少走动,对自己却还有几分心意的。纪珍更别说,当真是将自己看做meimei一般,几番竭力相助,最后将她从牢笼之中救出。恨只恨,她嫁的是赵国公朱家! 想到这里,江萱满腔的欢喜,好似浸了冰水一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吟吟着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筹备的。”说完这话,她又想起苏瑾,不免多问一句:“说来表姐在京中也没个相熟的,纪jiejie好性子,表姐也是好性情,若是能结识起来,于两处都有益呢。” 对此,周氏只是一笑,并不在意:“你可是有心,我看她们都是好的,想来也能融洽,便随你了吧。”又令回帖,应下了后日的邀约。不想也是巧了,翌日那张家就使人送了帖子,订的也是次日,两下里凑到一处。 周氏对这个却是冷笑一声,与江知博道:“他们也是有趣儿,这样阴私事,哪怕就是舅家,也不该多说什么的。他们倒好,非但要插手多说话,连着事儿也不肯面上做的公允了的。昨儿打发了两个婆子过来,只在老太太那里走了一趟,我们这里连个好都不曾说。面上都做的这样,到时候说起话来,能有什么好话儿?我是不妨的,虽说是表弟媳,对他们来说总归是个外人,倒是你,只怕要受累了。” 江知博想舅家多年照料,心里也不是没有动摇的,但听得周氏这么说,又想小赵氏那般心狠手辣,心里委实不敢再让她掌控家中权柄,竟也不曾说什么妥协的话,反倒拍了拍周氏的手背,叹道:“放心,我虽说是个无能的,但要护着你们母子几个还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做男人丈夫的?你正是月子里,不要想太多,只管安生养着就是。万事总还有我。” 这话说得周氏心里也生出几分酸疼来。以前那么艰难,这个丈夫总还一步步让,让得自己不得不下死力地刚强起来。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做错了,不如软和些来,且让他知道刚强的好处。想到这里,她便越加柔和,眼波如水,软绵绵着道:“你能这样子,哪怕我死了,也能放心了。从前呀,老太太虽说是姨妈做了继母,比别的继母好些,可到底不是亲的,又有三弟一家子在,人心隔肚皮的,谁能知道呢。以前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可自从我嫁了进来,却没见着她对你有多少真心,自然有些戒心。不想你又总一心想着家里和睦,不惜退让,也没个戒备。我看你这样子,又是有了儿女的,心里也越发要连这一份戒备都加上。现在这样子,你有个底儿,知道防备,我总能放心了。” 江知博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情,又总觉自己无能,竟不能做人倚靠的。看周氏这么款款相对,很有些软语相求的意思,他心里不由更生出一股坚决来,当即便道:“你放心,放心便是!” 他也是说得就做得。 翌日张钧夫妻过来,江知博也是和缓,又唤来江萱兄妹过来拜见,说了几句温寒。大朱氏见他还是以前那样子,便笑着道:“好些时日不见,表弟依旧康健,我们也能放心了些。” 江知博被周氏打过预防针的,听到这话,便让江萱兄妹退下去,自己却与张钧道:“嫂子这话,我却不明白了,这些时日我家中也没什么事,自己更没个病症,你们怎么就不放心了起来?” 张钧听得这话,心里吃惊:这个表弟从来为人绵软可亲,今天何其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