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抽离的世界
抽离的世界，太快的死亡，那样仓促，连人们的呼吸都来不及停歇换气，就仅仅是那曾经存在于记忆里的幻影，随着清风的身死而幻灭的不复存在。 在距离被人们遗忘的她的世界，生生的从那片色彩斑斓中抽离，然而那繁华似锦的京城依然蹁跹，人们的欢声笑语依然没有改变。世界繁复而沉默，生生不息；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更伤感，也没有因为她的抽离平添多少快乐。 无论如何，她终究不过是这皇家胜地的过眼烟云，匆匆过客。只是这一次，她走得似乎是太快了，快的令人目不暇接，甚至来不及转身，不及记忆。 静态的从不会改变，很安稳在南方一隅，距离京城很远。荒芜没有人烟，淡泊明净的苍茫竹林里。每日清晨静静地睁开眼，静静的坐在那里，一片蓝绿色的世界。 仿佛一闭上眼，她的世界就会变得灰暗。她只知道，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没有想过要有怎样的未来。 于是她只能睁开双眼，承接这世间竟还会有的温暖的颜色。 不说话，也不想象。没有任何的期待与方向。对周遭发生的任何事物也没有兴趣看上一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总有一个女人跟着她。她不知道她是谁，但这个自称“彩姑”的女人居然还说认识她。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也许是一段的记忆，一个陌生的故事。所以对于她来说，没有所谓的听与不听，每每听后却从来也不甚过心。 无论现在是什么中原皇朝，无论自己是侍卫奴婢、要修习武艺护主守国......皆与她无关，现在最想做的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聆听这世间干净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但仅仅是她没有目的的平静。 因为若不能平静，不能将周身冷漠的感觉一并封存，身体里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戾气促使她狂躁。她不知道，但心里一个直觉告诉她，好像只有拼尽全力达到极限的终点，那么她就会得到那个答案。 意外的，她发现自己可以跳跃很高、很远，甚至借助竹子的力量飞跃出去。尽管前几次横冲直撞的她不懂得用技巧，便在飞跃最高空的时候狠狠落下地来......自然的也便是重复着横躺竹榻数月不得动弹；看着那些鲜血流淌的伤口，感受着不能行动的感受，每当彩姑用力摇着她的双臂厉声喝问她“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却笑了，笑得很浅很平静。但往往之后，她会将自己伤的更为严重。 不吭声，不怕血，不怕死，不畏疼。 但是她怕人群---- 她讨厌看到很多人，但每当伤重的那一阵，便会无法躲避的出现那么多的人。那些人很吵，形色匆匆，絮絮叨叨地处理着她所有任性之下产生的创伤后果。渐渐的，她也懂得在空中要死紧地抓住另一棵竹子才不会有招来这些人的下场。 每当听到人声，只要能够行动她便会没命的奔跑。越跑越快，脸颊两旁的风不再柔和，变得刀锋一般凌厉，生生刮着她的皮肤与双眼；直到干乏的喉中泛起腥咸的血丝也不曾慢下脚步。她看到两边的竹朝反方向急速倒退，形成两面碧墙；不停下来，什么也不想，彩姑的呼喊充耳不闻；却仿佛永远都冲不出这一望无际的密林，深深的感受到她停留在一个凝滞的世界...... 在不经意的时刻，在那个几乎没有自我意识的时刻，她竟然将粗壮的竹以手劈断！然而这远远不比她内心莫名的恐惧来的惊险。她不知道，只是难受着无法发泄，只是不去理会彩姑或用最恶劣的态度来回敬彩姑的温和。她明白，这是唯一的一个人会来理睬她，然而却无法给予更确切为“好脸”的东西来回应。 无边的积郁只有用奔跑和彩姑一直教授着的武力来发泄，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然而最后，她终于知道这、就是武功。 彩姑看在眼里，一切的言语都掩在那一双睿智的眸光之下。 此时此刻，她依然忘不了当初着孩子执著服食蛊毒犹如生命流失的最后一刻，那双眼底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流连的竟只有渐生的茫然和越来越多催眠一般的麻木和死灵...... 那是蛊毒的效用。 这些年尽力尽职的守在一边服侍，一边恢复这孩子的武功、常识、日常生活里一个普通孩童必须要会的东西......至今也没办法想的透彻：这孩子，竟然决绝地放弃了所有，太多太多了...... 记得当初，伤得太厉害实在不是普通医官的能力可以承受的范围了，又不能对朝廷据实以报。于是彩姑带来了“四季堂”主掌雪令一门的“药庐”主人飘雪前来救治。 以玄绝医术学习中并赋予实践的飘雪如今已不是她彩姑想见就能见到的人了。经宫规严制，要提前奉贴，待药庐手下呈上才到得了本人手里。又因飘雪如今的医术主伺候宫中圣上娘娘，按例时常入宫诊脉问安，于是这竹林一行便一再耽搁下来。好在飘雪本人并没有什么架子，听得是当日旧人求助，不曾刁难。念得姐妹情谊便安排好庐中日常后欣然前往。 密林里，一顶四人抬香帘软轿停在了竹栅栏外。琼脂玉腕沿帘抬起，走下来一身白衣女子----林风拂过，层层雪纺纱裙经珍丝鞋面轻轻摆动，仿如细浪。乌黑的秀发编成辫子长长的垂在身侧，上面系了条绒球丝带隐在滚边的同色披风下摇摇摆摆。药香白氅，是她经过人前是带给别人的深刻印象。 彩姑看到她腰间悬着一枚如雪似霜的净玉，小小的玉身迎着阳光现出“雪”字印记。女子执了药箱与彩姑微笑见礼，留下旁人后便一同走进屋去。 这名女子正是飘雪，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她走进竹屋第一次看到清风的那一刻，彼时榻上之人纹丝不动，若不是睁开的那双眼尚有光泽，飘雪还以为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走近细看，那双眼睛里很干净，却干净到没有一丝痕迹；也很平静，平静到好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她的眼睛里没有情绪，直直看着屋顶，除此之外，对进来的众人皆没有任何反应。飘雪觉得彩姑温声软语着要求那人与自己“打招呼”实在是过于奢侈，但也并没有进言阻止。于是，弯下腰来的彩姑，在重复着那句“飘雪姑娘来看你了，要有礼貌，快看看她啊......”之后，只有徒然坐在榻边的竹椅上，倒了茶水并招呼飘雪坐下，屋中两人一“尸”闲话家常。 从飘雪口中得知，如今的四季堂已在荣齐二位王爷的严格规制下划细，各门掌控自家技艺，不再平摊数户。夜阑郡主依然是月堂堂主，负责宫中诸多礼乐典制，教授后进训习生们的舞乐琴艺；而她自己因着幼年体质较弱，荣王爷便物尽其用的安排她熟习医药，后来就一直在雪堂的药庐承责；说到承若殿下却一直没有受封官衔，好像是他本人不愿意，所以都是低阶皇族将领，未能像荣王门下的大师兄靖刚那样成为准许入朝参与军政的武将。但也偶尔到校场军营辅助靖刚cao练军队兵士，去年年初二人还随擅长水陆战役的德临老王爷征战沙场呢。说到她们小时候上书堂的临风馆，现已改建外交皇族使臣的府第，再没有了昔日的琅琅书声。也因为亲政事务繁重的太子殿下将不再教授训习生们道章德行，齐老王爷欣然接手...... 从絮絮不止的飘雪身上仿佛又看到了她过去的影子，不似现今身兼数职后要随时保持着的端谨恭肃，然她们二人刻意回避着哀伤的情绪，却也在看到榻上那一直安静着、不曾打扰过她们的人儿时潸然泪下。她，也像过去一样不爱说话，不影响他人；如果说过去的她的祥和里带给他人的是温暖与笑意，那么此时的她的安静却仿如死寂，令人愈发不安内心惶乱。 若是一个陌生人反而无所谓了，但想到要和心里的那个人、记忆中的那个人做一个重合的话，飘雪的心还是被深深的戳痛了一下，那种两个人----现实和意识中的强烈对比反差使飘雪不可思议的震惊而痛楚----清风的痴傻与冷漠，僵硬的像块寒石，冰冷的寒石。 然而即使这样，意识“昏迷”中她的身体依然这么美丽，只是她再没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和设防...... 很久之后适应了她的平静，飘雪也很难想象这样安静的她会突然莽撞着浮躁起来---- 直至如今最怕的对手就是她这种人，即使是拥有了武功的现在，她依旧只是一味的拼命完成任务，从不顾及生命和死亡有多么靠近。 她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只是再强的任务，她都是避免去受伤，所以不会受伤；若是伤了，也只是彩姑和飘雪来料理。 太可怕了，总会为她们留下不好收拾的后果。 这个曾经温和的女孩看来，骨子里也潜藏着相当危险的气息。 自闭冷漠、没有情感的世界里，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彩姑和飘雪想要知道。 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偶尔的，手里犀利的匕首削着竹子木板之类的东西，她不明白，无名之作雕刻出冰花的模样，也许，还会有站立的女人。但最初，像是隐忍的，再冷漠的人也有羞怯的时候，他们不愿意让世人发现自己心里奇怪的秘密。每当彩姑和飘雪偷偷溜进之前，她总是在第一时间运用内力将之粉毁。 “听力够好的哟。”彩姑故意凉飕飕的话里，她依然不争辩不回嘴，拂袖而去。飘雪每隔一阵便会来此住上三天，如今她已习惯了彩姑的习惯，二人看着清风故我的忘境不再惊诧。 是啊，这孩子不仅轻功紧跟步伐，就连内功的修为和听力也日益增强了。 于是，清风就被要求了新的任务－－－－ 偶然的机会皇城权贵看到了她雕刻的东西，推托之下，彩姑只好回禀有个孩子善于雕功。在每每彩姑带回宫廷的雕品之后，上翠宫、凌霄院，已有多处宫妃王族的府第尽是带有她手笔的痕迹，尽管这创作的本人却从未在“人间”出现过。 很夸张的皇宫那边贵族的热衷急于星火，而偏安一隅的她这个当事人却反而没有怎么回事似的。依旧活在她的世界里，过着依旧平淡的岁月。